他語出豪邁,卻依舊難掩惆悵。
“濃茶醒腦,已經極好了!”
陸遠輕吹茶沫,隨意笑道:“陸某連喝幾杯,頭腦清醒,正好可以聽聽伯圭兄的難處,為伯圭兄排憂解難!”
他兩世為人,皆投身行伍,對同樣出身行伍的公孫瓚,無需客套寒暄。
這也是他和孔融即便交情再好,也不愿秉燭夜談的原因。
“之前,確實有難處!”
公孫瓚隨意笑道:“伯圭本意,是跟小將軍打聲招呼,就引馬北上,不再理會諸侯之事。但現在小將軍逼諸侯與董卓決戰,伯圭也不差這兩日時間!”
他長嘆一聲,將濃茶像喝水一般,一飲而盡。
陸遠微微皺眉:“伯圭兄,幽州到底出了什麼大事?”
“一些瑣碎小事,說起來讓小將軍笑話!”
公孫瓚搖頭苦笑:“刺史大人寬厚,施行德政,將在下驅逐的匈奴人接回了幽州,要一視同仁,并予以厚禮相贈!只是他忘了,這些胡人與我輩戍邊將士,皆有著血海深仇!”
他話音隨意,卻不自覺連連幾次,摸向自己的腰間寶劍。
陸遠一怔:“是幽州刺史劉虞,那個皇親國戚?”
按文人記載的歷史,當下文人的品評,那都是位亂世君子,施行德政的。
只是文人不會戍邊,不知道戍邊軍人,為了邊境安寧,到底留了多少血!
一寸山河一寸血,并非只是玩笑!
“對,皇親國戚,富有四海!”
公孫瓚語氣頹敗:“天下都是他們的,他們自然一視同仁,將胡人視為治下百姓。只是在下不懂,我幽州百姓尚且食不果腹,為何還要養這些胡人?而天下名士卻對此贊譽有加!”
他說話間已經手按劍柄,顯然怒不可遏,極力克制。
“文人名士,俱是清談高論之輩,他們不懂饑餓,理他們作甚!”
陸遠鄭重其事:“如同豫州孔伷,即便再是能說,這次大戰過后,他如果依舊不敢對世家下手,不給百姓活路,那他絕對活不了兩年!只是這個皇族姿態,有些難辦!”
此次大戰,已經暴露了孔伷既無領兵之能,又無司牧一方之才。
一州刺史,坐擁豫州這樣的風水寶地,卻成了世家權貴的門前狗。
手中沒有刀兵,身后沒有百姓支持,只能靜等著被人攻伐!
“是啊,正因為他是皇族,所以才難辦!”
公孫瓚沉聲感慨:“他自以為是在懷仁,卻不知這是婦人之仁!他不懂匈奴啊,進來了就趕不走了!在下敢斷言,今日放一個匈奴進來,他日匈奴必會南下牧馬,劫掠百姓!”
陸遠心頭一跳,猛然醒悟。
歷史上的南匈奴,可是一直搶到了兗州陳留,劫掠走不知多少百姓。
按地形上看,這越過了偌大的幽州,并州,冀州,青州,到達兗州,幾乎將北方人口劫掠一空。
時間上,正是公孫瓚死后,諸侯忙于內戰,無人戍邊!
“凡日月所照,江河所至,皆為漢土,莫不從服!”
陸遠眸光閃爍:“我大漢強勢,是祖輩鐵血打出來的,不是懷仁懷出來的!武帝為大漢尊嚴誓滅匈奴,死了多少將士,何等悲歌決絕!此人忘了這些,愧對祖宗,送回京養老吧!”
歷朝歷代,都是死于安樂。
北宋立國時,也是誓要收復幽云,只過了幾代而已,就一心求和了。
此時此刻,陸遠倒是真心希望,公孫瓚這個戍邊老卒,可以一直守護北疆。
他有著前世記憶,知道什麼是民權民生,自然不屑這些封建王朝的權貴。
因此不惜出言暗示,讓公孫瓚直接奪權,給這老好人一個善終足以。
“小……小將軍的意思?”
公孫瓚嚇了一跳,臉色變幻,遲疑道:“此人聲譽極高,我若是敢刀兵相向,怕是連老師,都不會再認我這個弟子!”
他師承盧植,此時天下雖然亂象已生,盜匪橫行,但諸侯畢竟沒有混戰,他和劉虞也沒有徹底鬧掰,本意還是想回去勸勸劉虞!
卻沒想到陸遠給他的主意,竟然這麼果決!
“伯圭兄,虎牢關決戰之后,你就回北平吧!”
陸遠言辭懇切:“中原混戰,伯圭兄若是牽扯其中,必死無疑!經營幽州,守護一方百姓,才可保一世平安!而且戍邊雖苦,卻也純粹,沒有爾虞我詐,只有雪夜馳騁,何等快意!”
他記不清公孫瓚和劉虞,是什麼時候徹底鬧掰的,誰先下的手?
卻也沒再提劉虞的事,畢竟那就是字面意思。
只希望公孫瓚遠離是非,免得最后慘遭身死。
“小將軍之言,無論如何,伯圭都要謝過!”
公孫瓚手扣桌案,眉宇緊皺,斟酌道:“虎牢關決戰之后,伯圭自會引兵北上,到時再看時局而定。只是小將軍不懂伯圭,伯圭對待敵人,要麼不做,要麼做絕!”
他沙場百戰,血沃千里,同樣心如鐵石,不會輕易被別人左右決定!
“好,虎牢關前,再與伯圭兄并肩作戰,同袍浴血!”
陸遠長身而起,壯懷激烈:“秦時明月漢時關,戰罷沙場月色寒。城頭鐵鼓聲猶震,腰間寶刀血未干!伯圭兄,陸某告辭了!”
勸人一次就夠,多說無益。
同為行伍老卒,知道彼此心意。
“秦時明月漢時關……”
公孫瓚呢喃一聲,豪邁笑道:“小將軍豪情,伯圭能與你同袍一場,死亦無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