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是父親曾是殺人犯,然后失蹤了,最后找到了他的尸體,破案了。」
「你說得沒錯。」我頓了頓道,「故事還沒有結束。剛剛講述的只是明線,接下來是暗線。」
「父親其實沒死。」
四
-暗線-
1.
我從小喜歡懸疑推理,曾夢想著考入警校,當一名刑警。
1997 年,我 17 歲,參加高考。停筆的那一刻,是我最接近夢想的時候。
可是意外突至。
直系親屬嚴重犯罪,我是當不了警察的。所以父親對我說:「兒子,我必須去死。」
2.
其實高考結束后的第二天,我就找到父親了。
我家在山區,周圍有著綿延不盡的山脈。從小父親就帶我爬山,帶我研究山上的植物,給我抓蜥蜴和蛙之類的小動物。所以我飼養爬寵的愛好,是有跡可循的。
我們還專門開辟了一條,獨屬于我們父子的上山之路,驚險刺激,也很有趣。
冥冥之中似有預感,我焦急地找了父親兩天,一籌莫展,又忽然福至心靈,想到了那條山路。
我趕忙沿著路上山,果然在懸崖邊尋到了父親。
把我送進考場后,他就獨自來到這里,不吃不喝枯坐了一天。他想尋死,但也害怕。
我不解,哭著問他:「為什麼啊,爸爸?」
父親也哭了。他將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,告訴了我。
3.
我出生后不久,父親就外出打工了,過年才回來。
1985 年,父親返鄉途中,汽車拋錨,有一段路靠自己走。夜晚,他借宿于一戶人家。
因為身上揣著不少錢,他晚上睡覺格外謹慎。到了半夜,果然聽見有人摸進了自己房間,是這家男主人。
父親怒從心起,與那人扭打在一起。
男主人直接掏出一把刀,鐵了心要劫過路人的財。
父親心里發慌,越慌,手下越狠,反而奪過刀殺了男主人。
死了人,父親更緊張了,害怕被其他人告發,氣血上涌,于是腦袋就混了,眼睛就紅了。
等到他喘著粗氣反應過來,這一家五口都被他殺死了,婦女小孩都沒能幸免。
父親自知犯罪,連夜逃走。案發地在隔壁省,離家還有些距離,他翻過兩座山,心情逐漸平復下來。上了公路,又搭上一輛車,這才回到家。
那之后,父親沒再出去打工,一直在家務農。
4.
母親性格隨和,從不探究男人在外的事,永遠相信自己的丈夫。
「殺人」這種可怕的詞匯,離我們過于遙遠。我們從不曾想就在身旁,也從未察覺任何端倪。
在我們眼中,父親就是個實打實的好男人,重視親情,愛妻愛子,全心全意呵護家庭。
可是父親的心理負擔,卻日益加重。
我從小聰明,成績優異,父親一直以我為驕傲。隨著我一天天長大,父親越來越擔心自己會成為我的拖累。
因為我有成為警察的遠大志向,而他有殺過人的隱衷。
時間轉眼過去,到了 1997 年,鄰市發生了連環殺人案,社會影響惡劣。當地警方開展大規模摸查工作,提取和篩查了當地十幾萬男性的指紋。
鄰市排查完如果找不到,很可能就會查到我們這里,也很可能順便揪出 12 年前另一積案的嫌犯。
躲得過初一,躲不過十五,父親知道自己遲早會暴露。如果他不趁靴子落地前自我了結,我就會背上殺人犯兒子的名諱。
所以同年我高考,我邁步踏上廣闊的新征程之時,父親的路也走到了盡頭。
5.
父親將原委和盤托出。
我不知道他講述的細節是否是真實的,不知道他是否美化過自己的殺人動機。講出這些過往的父親,讓我不敢再全心全意去信任。
但總之,不論是那家人想劫他的財,抑或是他一時沖動入室搶劫,他都殺了人。
我沉默良久,很快冷靜下來,「爸爸,你先到我這里來。」
他站在懸崖邊,掩面哭泣,用力搖頭。哪知腳下土地松動,他沒站穩,仰面就要往后倒。
父親瞳孔驟縮,手臂亂舞,我的心跳頓時漏掉一拍。
我一個箭步沖上去,及時拽住了他,將他拉離了懸崖邊。
山石泥土墜下崖去,聽不見響,只有山風呼嘯。父親大口喘氣,神色恍惚。
所幸有驚無險。
我知道父親怕死。理智上他想自我了斷,但真正事到臨頭,他無法如想象中那麼從容。
我拉著父親的手,說:「爸爸,這里太高了,我們往下走走,你看看有多高。」
父親被我牽著,沒有拒絕。于是我們繞到旁邊,朝著河谷的方向,慢慢往下去。
下山路險,未經開辟,我們磕磕絆絆走了兩個小時,才踏上最下方的河谷平地。
正上方即是之前的懸崖,又高又遠,掩映在山壁上層疊的植物中,只剩一個尖。
我仰頭看著,「這麼高,如果跳下來,很疼的。」
父親說:「我也沒有辦法啊。」
天已黃昏,滿天霞光。風穿谷而過,簌簌作響,也有些冷。
這時,我感到一種沉靜而可怕的視線。
四下去找,發現不遠處有一只羊,正看著我們。
那麼安靜地看著,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。
我頓時渾身打顫。
6.
我害怕羊,是因為它的眼睛。
這是我的童年陰影。從小我就被羊眼注視的恐怖感,深深折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