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婆吐出一捧嚼碎的葉子敷在村長的斷手上,隨手指揮她的兩個兒子把七胖攔下。
「七胖,你拿著刀干什麼?」太婆質問。
「太婆,秋蘭她肚子里懷的是一條蛇,我要把它掏出來!」七胖的眼睛瞪得老大,血絲都要跳出來。
「盡說胡話!秋蘭好不容易懷了孩子,這是祖先的保佑,你不好好照顧她,就是對不起我們戈村的列祖列宗。」
「太婆,我不騙你!你看,蛇從她的肚子里鉆出來了。」七胖拿著手里的刀胡亂揮舞,「太婆,蛇真的出來啦,你快看!」
太婆無奈地動了動眼皮。
在她的余光里,一條手臂粗的黑蛇從秋蘭的肚子里鉆出來,探到太婆面前,開口說道:
「媽,抱抱,痛啊!」
12
太婆往后一退,渾濁的眼睛先是一愣,隨即發出精光安慰眾人:
「蛇怎麼可能會說話,你們不要怕,都是假的。」
「媽,抱抱,痛啊!」黑蛇又說。
太婆的身體微不可見地抖了抖。
黑蛇發出來的聲音,是她養了兩年,最終還是死了的女兒的聲音。
而那句話……
太婆記得,每次女兒挨了打,她就會跑到自己身邊,淚眼婆娑地抱住自己,這樣說。
「短命鬼,你都死了還回來做什麼?」太婆抄了一根掃帚往黑蛇打去。
「媽,我好痛,你為什麼不抱我?」
黑蛇順著掃帚爬上太婆的手。
冰涼的觸感帶著地獄的森寒。
太婆發著抖跪倒:「冤有頭債有主,是你爹把你掐死的,我也沒有辦法!你要找就去找你爹,不要來找我。」
黑蛇的眸子黑亮,一圈圈纏在太婆脖子上:「可是,媽媽,你明明可以救我的,你為什麼不救我!」
太婆想起四十年前,自己把那被父親掐死的女兒送去千秋塔的場景。
她抱著小小的一個包被,手緊緊抓住那軟軟的小手。
她感覺到了小孩手心里殘留的溫度,也聽到了她似有似無淺淡的呼吸。
還活著呀。
年輕的太婆嘆了口氣。
然后,毫不猶豫地把那孩子扔進了千秋塔熊熊的大火中。
沒有人不想活。
但在戈村,女人只有能生男孩才能活。
黑蛇把太婆纏得越來越緊。
太婆已經放下掃帚,轉而用雙手死死掐住黑蛇的腦袋。
「我為什麼要救你,我救了你,誰來救我。」
太婆的聲音斷斷續續,透骨冰涼。
「媽媽,你知道被掐死和被燒死有什麼區別嗎?」
黑蛇突然笑起來。
「第一次死,我愛你。第二次死,我恨你。」
太婆已經被勒得雙目突出,滿臉血紅。
她聽不懂黑蛇的話。
她只知道。
「豆……子……鬼,害……人……精,我,我應該……把你骨灰……都撒干凈……」
太婆的聲音支離破碎。
13
太婆,死了。
她雙手緊緊掐著自己的脖子,不論她的兩個兒子怎麼去扯都無法分開。
太婆,自己把自己給掐死了。
她大張著嘴,無窮無盡的小蟲從她的嘴里涌出來,再四散爬開,爬到了站在村長院里的所有人身上。
最先有反應的是秋蘭。
她看到一只黑蟲鉆進了自己的肚子,正一口一口地咬她的孩子。
秋蘭驚慌失措:「寶寶,寶寶,你別怕,媽媽馬上就把蟲子趕跑。」
她用長長的指甲撕開自己的肚皮,一層一層掏進去。
手撕不開的地方,她就用地上撿的石頭劃。
終于,她從肚子里面掏出了一根又一根長蟲,直到再也掏不出任何。
「好了,沒有蟲了。」
秋蘭精疲力竭地倒下,內臟,流了一地。
而七胖,沒時間關注他老婆的死亡。
他正忙著割自己身上的爛瘡。
他一手持刀,另一手脫下褲子。
瘡是從腿中間那處腌臜物長起來的。
他細細地從大腿根處開始收拾,一寸寸刮去腐肉,臉上帶著滿足踏實的微笑。
「要割干凈才不會再長。」
他執著而虔誠,直到整個下半身化為白骨。
太婆的兩個兒子身上長了眼睛,他們怕被別人當成怪物,正互相用刀子幫對方挑去。
村長的父親在院子里看到了一株野山參,一鋤頭挖下去,砸碎了村長母親的胸膛。
那一天,戈村的所有人都瘋了。
無窮無盡的蟲子,毒蛇糾纏著他們。他們身上冒出眼睛,牙齒,觸手,毒瘡。
村里人痛苦、害怕、憤怒、絕望。
他們去殺死、掐死、摔死、溺死別人,也被別人給殺死,摔死。
黑氣在人群里貫穿,村里處處都是孩童的歡笑。
孕婦們的肚子裂開,男人們的性器被搗爛,尸體無人收殮。
「昌平,謝謝你幫我們的忙哦。」千秋塔內,女人說。
「我很高興看到他們這樣。這是報應,是他們應得的懲罰。」
不知從哪里生起的涼風吹過我和我媽的身畔。
我媽灰暗的臉上,終于有了一點色彩。
我抱緊我媽。
「媽,我們可以回家了。」
14
戈村村民集體死亡案調查第三天。
「老大,這里還有尸體。」一個年輕的男孩顫抖著手指向千秋塔塔肚。
「小陳,阿威,你們兩個去搬。」
「是。」
兩個年輕人鉆進千秋塔,很快,搬出一具瘦削如骷髏的女尸,以及一副已經白骨化的孩童尸骸。
「老大,這個女人和這個小孩,是母子吧。」
「怎麼說?」
「我剛剛進入,看到這個女人把骨頭,緊緊地摟在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