戈村,已經二十多年沒有新的孩子。
她們準備了三年,怎麼可能讓我媽跑掉。
她們今夜,就是來取羊水的。
6
我被兩個婦人擋在院子里,聽我媽撕心裂肺地叫。
那是太婆她們,在生生剖開我媽的肚子。
我媽的慘叫聲嚇跑了附近所有的狗,卻引來了村里所有的男人女人。
他們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個碗,整整齊齊排在我媽的房間門口。
村長負責維持紀律。
「剛結婚的年輕的站最前面,年紀大的站靠后,不能生了的最后。」
有一個男人跳出來問:「憑什麼讓我們站后面,出力的時候,我們可一點沒省。」
「對啊,我還想多生幾個娃呢,不公平。」
村長黑著臉:「你想多生就多生啊。你看看你老婆多少歲,還能不能生,你就算多喝了藥又有什麼用。不懂得大局為重,就自個兒回去,啥也分不到。」
院里院外,沒有人說話了。
所有人都把目光緊緊貼在我媽的門口,又隨著太婆從房間里走出,把目光轉移到太婆手中的茶壺上。
那茶壺里,裝的是從我媽肚子里剖出來的羊水,也是他們以為的靈藥。
「太婆,是男娃的藥還是女娃的藥?」
「男娃!那把大著呢!」
太婆的嘴都要咧到耳根,笑得手里的壺都一抖一抖。
「太婆,您小心著拿,可不敢弄灑了啊。」
「你這是瞧不起我不是?我太婆做事,什麼時候虧過你們。排好隊排好隊,一人一口,喝了就趕緊回去,抓緊時間辦事。」
「知道知道,快分吧。」
他們熱熱鬧鬧,過年殺年豬也不過如此。
太婆把茶壺里的液體一點點分給那些男人女人,果真一滴都沒有灑。
男人女人緊張又小心地捧著碗將那一口羊水咽進肚里。
「太婆,這個藥能保證我也生男娃嗎?」
「這個你放心,一定是男娃。」太婆拍拍胸脯。
于是,人們興奮激動地從我家離開。
就連太婆,也急匆匆回去看她的兒子辦事。
沒有人再守著我和我媽。
我渾身發抖地走進我媽的房間。
她抱著一個渾身紫紅的孩子躺在骯臟的破棉絮上,身下一片血污。
我沒有聽到那個孩子的呼吸。
「媽,我背你逃出去。」
我媽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,艱難地轉頭看我,表情平靜又狠決。
「昌平,我要親眼看著他們遭報應。」
7
我半背半拖地帶著我媽藏進了村尾的千秋塔。
村里人都忙著辦事造人,沒有人再來攔我。
千秋塔立是全村最高的地方,名字好聽,但它在我們村,卻是一個萬分邪惡,令人害怕恐懼的存在。
我第一次進塔,是在我媽被公布了懷孕的時候。
他們覺得取靈藥的大勢已定,不再需要我好好活著,做籌碼讓我媽繼續忍辱偷生。
村里人對我的霸凌,從語言攻擊轉到了肢體傷害。
平時,他們只要看見我就會打我,罵我。
我被關過雞籠,扔過糞坑。
我的手上有三十七道燙疤,是刀疤臉和他的玩伴用煙頭燙的。
腳背被釘子穿過,是太婆的兒子用木頭砸的。
那天,又一個三十多的男人把我堵在放學路上。
「小昌平,你知道你媽是我們村的母豬嗎?」他的牙齒金黃,暴露在夕陽里,發出腐爛的臭味。
「你住嘴!」我從兜里掏出一塊石頭砸向他,沖他吼。
「嘿,你還挺有勁。
」男人跳起來躲過我的攻擊,伸手捉我。
「你知不知道,有一回,我帶了一只公狗進去,哈哈哈,真他媽刺激。」
他追著我跑,話語像毒蛇一樣,攻擊我的心臟。
我咬著牙從路邊翻出一根棍子,反過頭去打他。
「我打死你!我打死你!」我咬牙切齒。
「你打不死我,反倒是你媽,快死啦!」他的臉橫肉飛舞。
「我媽不會死!你們都死了我媽也不會死!」我把棍子打在他身上,用盡我全身力氣,「我要殺了你!」
他輕而易舉地奪走了我的木棍,把我按在地上,撕我的衣服。
「你懂個屁!你媽命好,我們這是改命!」
他流著口水,猶如瘋狂的惡狗。
絕望中,我聽到一個女人喊他:「七胖,你干什麼呢?」
「誰喊我?」七胖頓住動作,仰起頭亂看。
四周,沒有人。
「七胖,他不過是個孩子。」女人嘆氣。
悠悠的涼風從我面前吹過,我感覺七胖掐住我的手無意識松了松。
他還在搜尋那個女人:「孩子怎麼啦!老子喜歡!」
他面紅耳赤,此時卻是我唯一的機會。
我一腳踹到他胯下,趁他捂住褲襠的空當拼命往村子里跑。
我不知道誰能幫我。
那個被喊作七胖的男人一瘸一崴地在我身后緊追不舍。
我應該躲到哪里去呢?
追我的人越來越多,我只能不停地往前跑。
等我跑到村尾山頭,去無可去的時候,千秋塔開了。
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:
「昌平,你快進來躲一躲。」
我徘徊不敢動。
在戈村,沒有活人敢進千秋塔。
或者說,進了千秋塔,就沒有活人。
千秋塔,是戈村世世代代,幾百年來,專門用來焚燒女孩的焚化爐。
戈村從不養女人。
它的女人來自遠方。
在戈村出生的女孩只有一個去處,那就是做千秋塔下的爐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