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將視線從蠟燭上挪開,卻反問我:「你會殺了我嗎?」
我搖頭:「我不會殺人,我只想要找回我的女兒。」
她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:「你想要找的答案,我都已經寫下來了,那些手稿……」
「不需要,」我打斷她,「手稿我已經燒掉了,我要聽你親口說。」
她問:「你想知道什麼?」
我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:「你是誰?」
她:「如果你是問名字,我有過很多名字,多到我自己都不太記得了,但只有我最早的那個名字,記得最清楚,景平元九。」
我:「這是你的本名?」
她:「也不算是名字,其實只是一個代號而已——景平元年,第九個被送進那個鬼地方的女童。」
景平元年……
我渾身冰涼,手稿中提到過這個年號,正是方士們尋求永生最瘋魔的那幾年。
她繼續道:「你問我是誰,這個問題,我自己都沒有答案。我沒有父母,沒有出生記錄,從有記憶開始,我就在那個鬼地方,被當成物件一樣,任人擺弄。」
她抬起手臂,伸手比量了一下:「那個時候,我比她還要小。每天都在流血,到最后,刀子切下來,身體都感受不到疼痛了。不過最終,我活了下來。」
我看著她,說不出話來,手稿中記錄了殘忍的試驗,經歷過那些的女童,都痛苦地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山洞里,只有一個活了下來,以一種可怕的方式獲得了永生。
之前拼命否認的猜測,在她口中變成了事實,心里最后的那點僥幸期待都落空,我用盡全力才壓住從心底翻上來的恐懼。
她探究一樣看著我的表情,問道:「你看過手稿了對不對?怎麼樣?是不是都不敢相信?那麼多人追求永生,下場都是不得好死,結果讓一個普通女童白撿了這麼個天大的便宜。
」
「天大的便宜……一開始,我也是這樣認為的,那麼多人死了,我卻活了下來……」她感嘆一聲,眼眶開始發紅,涌出的恨意銳利得如刀子一般,「可最后,我被那些自稱是我族人的畜生扒皮抽筋,活生生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四分五裂,被他們像瘋狗一樣搶食,飲血食肉……我以為我能痛苦又痛快地死掉,可等我睜開眼睛,我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!在一個陌生的身體里醒來,那些可怕的記憶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。」
「我有了一張陌生的臉,住在一間從未到過的房子里,有了疼愛我的家人,我幾乎真的以為,過去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,直到我又看見了那些畜生!其中有一個,他自稱是我的祖父,但我記得他的臉!就在幾天前,他砍掉了我的一條手臂,左臂還是右臂來著?我也記不太清了,他死死抱著我的手臂,鮮血濺了他一頭一臉,但他不在意,迫不及待地抱著我的手臂咬了一口,狠狠地撕咬,像餓了一輩子的狗!」我屏住呼吸,她看向我,突然笑了出來,「不敢相信對吧,這種人吃人的事情,你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看見。」
「我在他們的血脈中覺醒,一個軀體死掉,我就在另一個軀體中醒來,只要他們的血脈還在延續,我就能一直活下去。哦對,后來我報復了回去,他們很多人死得比我更痛苦,那些慘叫聲……」她閉上眼睛,做出一個聆聽的動作,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。
瘋子,我在心里想,身體隨即產生了惡心的反應,忍不住俯下身去干嘔,她一點都不在意,就看著我一直笑,笑得我毛骨悚然。
這樣一個瘋子在我女兒的身體里,甚至可能已經殺死了她,這個念頭讓我無法平靜……我努力讓自己深呼吸,抓起桌上的蠟燭:「你很怕它,這是什麼?」
她的表情終于變了,帶著怨恨:「你說可笑不可笑,他們塑造了我,殺了我,到頭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永生,又開始畏懼我,說我是他們的報應,想要我徹底消失,這是什麼道理啊?我明明也想和別人一樣,生老病死走一遭的。」
「讓一個人死,比讓一個人生要容易多了。他們又用了很多年,特意為我做出一種毒藥,將我從他們的血脈中驅逐并徹底殺死。毒藥摻在蠟燭里,等這根蠟燭燒完,我漫長的人生就可以徹底結束了。」她伸手,從我手上輕輕拿走那根蠟燭,放到鼻子下面聞,明明是劇毒,卻一副甘之如飴的樣子。
然后她突然湊近我,帶著誘惑的語氣道:「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了。這麼多年,我終于明白我是如何成為永生者的,從遙遠歷史中遺留下的秘術和丹藥,我都在醫院寫下來了,你只要……」
「夠了!我對永生沒有興趣。」我再次打斷她,奪回那根蠟燭,對女兒的擔憂,讓我孤注一擲地點燃了它,一絲古怪的香氣隨即燒了出來,「如果你愿意主動離開,我可以放過你,我只想要我的女兒。」
她坐回去,攤攤手:「我還以為你會和其他人一樣,也想要永生呢。」
「我只想要我的女兒。」我篤定地重復了一遍,但她太淡定了,淡定到我都開始懷疑這蠟燭是否像她說的那樣有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