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后她給我端來一碗紅色的米粥，說：「辛苦了，我的老牛。」

嗯，挺腥的，但我還是吃了個精光。

牛大聽到動靜問：「給牛郎搞完了嗎？怎麼聽不到他的聲音了？」

織女笑答：「當然是隱形了。」

「那明天就到我了吧，快一點快一點求求了。」

15

可初九，并沒有輪到牛大，聞訊尋來的王掌柜、黃老板等人插了隊。

聽到織女是神仙，侵犯她之人都要被天庭處死，男人們在門前烏泱泱跪了幾排。

「仙人救命！我愿把所有家財獻上，只求一道符咒保命！」

有錢的人擠在最前面，沒錢的也牽羊趕豬把所有家當都拿了出來。

織女會心一笑，初九給了王掌柜，初十給了黃老板，十一到十四隨便點了四個人。

這四個人我都認識，馱著織女去過他們的家。

院子里的牛大哭喊著問織女：

「不是說好了給我先做嗎？現在把我放到哪一天了，能趕在雷公電母到來之前嗎？」

「你對我最好。十五，最好的日子留給最好的你。」

我跑去他身旁拉了幾大坨，熏死這個王八蛋。

牛角穿進胸膛，血液流出體外，一寸一寸扒皮，一針一線編織。

這樣的流程每一晚都在重復。

織女把她對每個人深深的怨恨都織進衣服，連同我的怨恨。

這些人，騎過我，也騎過她。虐待過我，也侮辱過她。

其實初九晚上，織女自己的衣服就已經制作完成了。她穿著紅衣轉著圈圈，那股莫名熟悉的味道又沖進我的鼻腔。

她問我好不好看。

「哞哞。」當然好看，美若天仙。

可她沒有停手，初十仍然繼續著仙衣的編織。

我問她：【為什麼，有了仙衣，不是已經可以回天上了嗎？】

她說：「因為你啊老牛，你的還沒有。」

【我不解，我也有嗎？你是要帶我走？其實我們只是同病相憐，你沒必要這樣對我的。】

她眼眶濕潤，含情脈脈地看著我：「你還沒想起我嗎，溫燦？

我就是為了你才來的呀！」

16

七月十五，月巨如輪，其光明明。уƵ

在院子里日曬雨淋的牛大已經奄奄一息了，他問：

「什麼東西這麼臭啊？比老牛的屎還熏人。」

「今天是十五了吧，終于輪到我了，幸好雷公電母來得晚。」

織女把他拖到牛棚附近，掀開他的眼罩：「你馬上跟他們一樣臭。」

牛棚里七具沒皮的尸體堆積著，數不清的烏鴉通體漆黑，在里面蹦跳著覓食。

牛大被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，隨后永遠也說不出話來了。

臨近子時，織女放下手中血淋淋的梭子，伸了個懶腰，滿意地喊出聲：

「終于搞定了，溫燦，我們可以一起走啦。」

她親了親我的頭，把一件血紅的錦衣裹在我身上。

我的身體竟然直立起來，變成了人形。

前一世的記憶全部恢復。

眼前的織女，正是我前世的妻子，枝女！

17

上一世，我是個不講規矩愛坑蒙拐騙的絲綢販子，走南闖北，在蘇杭的青樓見到枝女時，動了惻隱之心。

她曾是蘇杭一帶最好的繡娘，人美，手藝精湛，卻因不從官人的無理要求被賣到了青樓，強逼著做皮肉生意。

我用所剩不多的銀兩把她贖了出來，結拜為夫妻。

我們誰也不嫌棄誰。

除了恩恩愛愛的兩人生活，枝女還帶給我一本詭異的秘籍，教的是如何制作人皮仙衣得道升仙。

她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，輕易不能使用，因為失敗的話要麼化成厲鬼，要麼轉世為奴。

當中最關鍵的環節，是一定要用仇人的人皮作為原料，把濃烈的仇恨一針一線地縫進衣服。

枝女說想試試，加害她的官人、虐待她的老鴇、數不清的嫖客，讓她夜夜驚醒，痛苦不堪。

我們一拍即合，決心爭取到天上做神仙眷侶，不行，做鬼夫妻也不錯。

她以再續前緣的名義騙到官人、老鴇和幾個最變態的嫖客到家中，我們合力挨個殺死后，織就了兩件血衣。

可沒想到，同樣的仙衣，她成了仙，而我卻墮入地獄。

閻王怪我太貪婪，愛騙人，罰我轉生為溫順的牛, 操勞一生。

18

我抱住枝女, 前世的思念和今世為牛的苦楚融在一起。

我倆淚如雨下。

「你就是專門為了搭救我才來的嗎？」

「當然啦。」

「但你何苦這麼折磨自己？如果要你經歷這些男人的凌辱, 我寧愿一直做一頭牛，不要你過來。」

「你知道，上一世為什麼你沒成仙嗎？」

「可能是因為仙衣不是我親手所織？」

枝女把我摟得更緊：「不，是因為, 上一世你對那些人不夠恨，秘籍說里只有足夠濃烈的仇恨才能夠引領人走向天界。」

「所以你甘心受牛大牛郎還有這些凡人的折磨，就是為了積攢足夠的仇恨？」

「對！你知道嗎？牛郎就是上一世欺負我的官人轉世。我巴不得他對你我更狠。越狠，我越開心。只有這樣，我們才能一同上天。」

我心里百感交集，得妻如此，還需多說什麼呢？

「雷公電母還會來抓你嗎？」

她得意地笑了：「那是我找來的姐妹, 雷公電母可管不了我，王母更不會管這些芝麻小事。」

「仙界的混沌骯臟比人間好不了多少，另一個人間罷了，你去了便知。

」

子時到了, 她向牛棚里喚了一聲。

烏鴉撲騰到空中, 哇哇哇，嘶啞地叫著, 喚來了更多的烏鴉，成千上萬。

它們緊緊簇擁著, 搭起一座橋梁, 直通天際。

枝女拉著我，沿橋走向了天上的銀河。

19

你們的家長和老師是不是這麼教你：七夕這天看不到喜鵲, 是因為喜鵲跑去天上給牛郎織女搭橋了？

可你觀察一下就會發現，七月初七那天, 到處都是蹦蹦跳跳的鳥, 喜鵲也不少。

他們在騙你嗎？有可能。

人世間真真假假的事情太多了。

但更可能的是, 事情在口口相傳中失了真, 因為你們的祖先確實看到過天空上，兩個人在鳥搭成的橋上恩恩愛愛。

只不過，不是喜鵲而是烏鴉, 不是七夕而是中元。

美好的，值得傳頌的, 是愛情，但不是牛郎與織女的愛情，從來都不曾是過。

今天正好是七月十五，不信的話, 你跑到黑燈瞎火的野外瞧一瞧，是否能看到有任何一只鳥還在蹦跶？

現在你信了吧。

七夕，不是牛郎的節日, 而是他的忌日。

最開始，我明明告訴過他, 仙鬼難辨, 皮囊不保。

可惜他不聽——人總是這樣貪婪又自大。

哦對了，如果你看到這里，剛好是深更半夜，那我告訴你：

切莫看向床底, 下面有具尸體，全身赤裸沒皮。

你會聽嗎？

貪婪又自大的人，包括你嗎？
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