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媽是個遠近聞名的孝女。我姥爺得了急病,她四處求醫。
一個戴斗笠的和尚來我家討水喝,喝著喝著突然說:「我可以助你老漢兒成佛。」
我媽問他要什麼。
他說:「我什麼都不要。」
「我在你這兒放樣東西,二十年后你到山上那座廟,把東西還給我。」
二十年后,我媽帶著我上山了……
1
我媽要做明天去寺廟還東西的準備,叫我去我大娘家住一晚。
「舟娃,你知道你媽為什麼要去還東西嗎?」昏黃的燈光下,大娘的臉被映得有些詭異。
我知道。
二十年前我姥爺得了重病,我媽到處借錢,背著我姥爺走了十幾里山路求醫。
都沒有結果。
一個戴斗笠的和尚來我家討水喝,喝著喝著突然說:「我可以助你老漢兒成佛。」
我媽問他要什麼。
他說:「我什麼都不要。」
「我在你這兒放樣東西,二十年后你到山上那座廟,把東西還給我。」
我媽明天就是要去還那樣東西。
我把我知道的跟大娘說了一遍。
大娘瞇著眼點了點頭,伸手去夠掛在墻上的火鉗:「那你知道你姥爺是怎麼成佛的嗎?」
我姥爺成佛這件事我是知道的,但具體是怎麼成的我還真不知道。
我搖了搖頭。
大娘的眼里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莫名的光:「要提前三個月開始吃朱砂。」
「那時老李躺在床上已經神志不清了,你媽每天按時按點地給他喂。」
「這朱砂有清心鎮驚、安神解毒的功效,但吃多了人也是遭不住的。」
她把火盆拖得離她更近了些,用火鉗撥弄,火星子濺得到處都是:「老李牙齦腫了一大圈,從嘴里凸出來。
然后開始上吐下瀉。他在床上直哼哼,求你媽別喂了。你媽一邊哄他,一邊又給他喂了幾勺。」
「當然這只是成佛的第一步。」
「你見過你媽挑水的那個大水缸吧?」
我點點頭。
當然見過,那是我媽為了省水費準備的缸,里面的水都是我挑的。
走那破山路去挑水,我腳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次。
「你媽聽那和尚的話,把老李脫光了放到里面,要老李把渾身污穢排出來。」大娘耷拉著眼皮,繼續說道。
「污穢?」
「唉,就是把肚子里的屎和尿都排干凈。」
「老李是讀過書的人,有時候會清醒一會兒,看見自己和屎尿泡在一起,就會開始號叫,說讓他死讓他死,給他個痛快。」
我有些動容,問了句:「這成佛之路這麼痛苦?」
大娘沖我翻了個白眼:「老李是個寶器,寶器還感覺得到痛?」
我姥爺是從城里來的村官,心眼實,說得上是個好人,還收養了我媽。
就是辦事不著調,挺寶器的,村里組織放電影,大家都興沖沖地來了,結果他給大家伙兒放了倆小時的《今日說法》。
大娘突然湊近了我,趴在我耳邊:「這兩步只是開胃菜,真正的重頭戲還沒來呢……」
我又害怕又好奇,豎著耳朵準備仔細聽。
大娘剛要說,就被凄厲的叫聲打斷了。
我被嚇了個趔趄。
堂哥從外面進來了,手肘處的白襯衫沾著血:「野貓在叫春,我去趕,還把我抓了一把。」
大娘的注意力立馬轉到堂哥身上了,拿了個小瓷瓶給他,叫他抹到傷口上。
「要不要去醫院?」我有點不放心,被野貓抓了還是要及時打狂犬疫苗的好。
堂哥推了推眼鏡:「沒事,我還要去備課,舟娃明天也要早起。媽,你別再說有的沒的嚇他了。」
堂哥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,現在在鎮上的學校當英語老師。
大娘連忙點頭把堂哥送到他房里去了。
「還有你媽看的城里那套房,我幫著聯系好了,你告訴她一聲。」堂哥轉過身,又對我提醒了句。
「要得。」
我們家什麼時候這麼有錢,還在城里買了房,我媽也不告訴我。
回來后,大娘揉了揉眼睛,準備去睡覺。
「大娘,我姥爺真的肉身成圣了嗎?」我在她身后問了句。
大娘沒回頭,連連打了幾個哈欠:「你明天上山,自己去仔細瞧瞧不就曉得了嗎?」
「而且就算我告訴你了,你會信嗎?你只會信你自己,按照你自己的判斷行動吧?」她停住了,突然轉頭沖我露了個古怪的笑。
「你從小就這樣。」
2
第二天,我早早起了床,去找我媽。
走得太急,路上還和孫強撞在了一起。
「不好意思。」
「你眼瞎了嗎?」孫強罵罵咧咧地走了。
我回到家,我媽正在吃早飯,桌上擺了兩個碗,她問我吃不吃。
看著碗里黑乎乎看不出形狀的東西,我忙不迭地搖頭。
這是半個月前剩的菜。
十天前還能看得出它是碗土豆,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。
我媽什麼都好。
我還記得我小時候身體不好,她聽說有一種草藥泡澡對身體好,她給我摘了二十年,沒落下過一次。
就是太省了。
她「嗯」了聲,沖我攤開手:「上次叫你買鹽剩的五毛錢還給我。」
我去摸身上的包,摸了個遍都沒找到。我想到剛剛和孫強的那一撞,頓時琢磨過味來。
孫強那一家子手腳都不干凈。
我媽這次居然沒說啥,用手帕擦了擦嘴,背上地上的背簍,就招呼我快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