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對視,我能看見她眼里的恐懼。
她甚至張大了嘴,那一刻對我來說是晴天霹靂,可下意識地,作為一個父親,我瞬間就做出了選擇。
我生怕她轉頭跑,招人懷疑,所以大喊:「無關人士快走,不要影響警察辦案!進院去!」
好在劉雯長得足夠人畜無害,也夠聰明。
她朝我們點點頭,然后若無其事地往前走,仿佛她就是那個女孩的媽媽。
從前,警局的人都說我有一雙鷹眼,我能僅憑一個人的外表,就能判斷他是否犯罪。
可我卻在那時,放過了我的女兒,我讓我的女兒——我生出來的人販子——從我眼皮子底下逃走!
那是我警察生涯中唯一的敗筆。
我對不起我的勛章,也對不起我的位置。
我怎麼也沒想到,我用大半輩子去打擊的群體,我女兒也參與其中。
我一蹶不振,提前退休。
女兒向我保證,她以后絕不再害人。
我嘆著氣,沒有再和她有任何聯系。
我只是放不下我唯一的外孫,我不希望他成為像他媽媽那樣的人。
我對天發誓,如果我的女兒再犯一次錯,我會毫不猶豫地大義滅親。
為了讓他們所有人落網,我不得不讓我的外孫鋌而走險,去經歷他們的計劃。
那支錄音筆錄下了一切,他們一個都逃不掉。
可我的女兒最后在被逮捕時,看了我一眼。
她的眼神我這輩子都忘不了。
那竟然是感激的眼神。
她仿佛在對我說,這麼多年,她終于能睡個好覺了。
8.
外公在幾年后去世了,去得很突然,也很安詳。
他躺在床上,在睡夢中離去了。
只是直到他死,我都瞞著他一件事。
其實那年那天的那段錄音,我沒有讓他聽完。
「賣掉那個女人!煒煒我把他看作親兒子,怎麼可能讓他受一點傷害?!」周魯說。
「……怎麼賣?」劉雯問。
「我提前和人販子商量,讓他們綁她,放掉我們的兒子。」
「……你確定他們會放人?」
「他們可是生意人!他們要不要回頭的買賣?你放心,我已經有完美的計劃了。」
「賣掉那個女人,我沒意見。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。」
那天我只讓外公聽到了這里。
可他們的對話還有后續。
「到時候,讓她帶著煒煒過去,一定要進到他們的屋子里,這樣她才不會跑,這個時候我們過去接煒煒就好了。你放心,到時候賺的錢多多的。」
劉雯遲疑了一會兒,忽然一拍床,說:「我不同意!你讓我的兒子鋌而走險,去人販子的窩里,就為了一點錢?我堅決不同意!」
他們爭論了一會兒,劉雯的態度很堅決,她不同意這個計劃。
周魯只好作罷。
六歲的我,那天躺在被窩里想了一個晚上。
第二天,我去找媽媽。
我告訴她,我什麼都知道,因為我有一支錄音筆,我知道她和周叔叔的計劃。
當然,我不會把老師和后爸更高一級的計劃告訴她。如果告訴了她,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。
「你不要擔心我。到時候,我會帶一把刀,如果他們真的要綁我,我就用死來威脅他們。他們不僅一分錢都賺不到,還要搭上人命,他們不會做賠本買賣。況且,他們是生意人,你要相信周叔叔,人販子一定會放了我。」我這麼對媽媽說。
媽媽看我的眼神,像在看一個怪物。
「媽媽,我想讓你賺錢,我想要你給我買一輛玩具車。」我用力地擠出一個童真的笑。
我還想讓你進監獄。
因為我的勸說,那晚,媽媽同意了后爸的計劃。
媽媽那天本來的確是不想去的,她并沒有不知悔改。
她會改變主意,只是因為我。
這一點,我一直瞞外公到死。
外公,對不起了。
那天,我雙手插著兜。
右手,握著那支錄音筆。
左手,握著一把刀。
這一切最真實、最完整的真相,我只告訴了我的老婆。
是在外公死后,我告訴她的。
我憋了太多年了,外公的死,讓我如釋重負。
我是在陪老婆去醫院產檢的路上說的。
我的媽媽、爸爸、后爸、老師、外公、外婆,都離開我了。
我只剩下老婆,和她肚子里的孩子。
我憋忍了很久,我只能告訴她。
因為多年前,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時,我就知道,她和我是一樣的人。
老婆聽完后,仰頭笑了笑。
然后,她緩緩轉過頭,看著我的側臉,說:「劉煒,你真是個可怕的人。」
從小我就在疑惑,這個世界是黑暗的,還是光明的。
美術老師告訴我,世界是邪惡、黑暗的。
可現在,我長大了。
我有了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。
如果我能回到過去,我會對自己說,世界是光明的,黑暗的是內心本身就邪惡的人。
我很榮幸,長大后的我,成為了一個人民警察。
我要讓擦亮這個世界,讓這個世界,更加光明。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