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況我也該有個兒子了,再結婚生一個也麻煩。」
我脫口而出:「你說的是人話嗎?」
沒有人理我。
劉雯已經安靜下來。
她的眼神晦澀不明,我看不懂。
煒煒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說。
可這時,他忽然往前走了幾步,走到周魯的身邊。
本以為,他會有怎樣激烈的反應。
可他只是低著頭,一手插著兜,一手抬起,去牽周魯的手,「爸爸,回家吧。」
6.
我叫劉煒。
今年六歲了。
所有大人都這麼說。
我是個很乖的孩子。
我在更小的時候,就已經學會了幾乎所有「懂事」。
我會在客人來的時候主動為他們拿拖鞋。
我會在爸爸喝醉了的時候扶他去廁所,踮起腳給他拍后背。
我會去樓下超市買一個相框,把我剛出生時我們一家三口拍的照片框起來,擺在爸爸媽媽的床頭柜上。
可爸爸媽媽還是離婚了。
我的懂事,在他們眼里,好像不是那麼重要。
我開始不喜歡我的媽媽。
她是個可怕的人。
她會讓我學我不喜歡的鋼琴,如果一天練不好一首曲子,她就不讓我吃飯。
她會因為我沒有在雙語幼兒園的英語口試中獲得滿分,一整天不理我。
她會每天告訴我無數遍,長大要做一個很有出息、很有出息的人,這樣才不算辜負她。
她從來不打我,也不罵我,可我還是不喜歡她。
很多年后,我才知道,這叫做「冷暴力」。
不過聊到很多年后,就有點太遠了。
畢竟我的童年悲哀到我可以講一輩子。
其實最悲哀的事情,要從一支錄音筆說起。
2003 年春節,忽然退休的外公送了我一個新年禮物——一支錄音筆。
在那個年代,一支錄音筆至少要一千塊錢。
這對我來說,是一個龐大的概念。
甚至,我們縣城都沒有錄音筆買。
外公是在托人在北京買的。
所以,收到那支錄音筆后,我開心了整整一個星期。
我幾乎是隨身攜帶它。
直到有一天,我在后爸和媽媽的房間里看書,把錄音筆掉到了床縫里。
我起初并沒有發現它丟了。
第二天放學回來,才在床縫里找到它。
晚上,我點開那無意中錄了整整一天的錄音。
我聽著那些聲音,臉慢慢紅了。
那是我美術老師的聲音。
她的聲音低沉優雅,我一下就聽出來了。
她在我媽媽和后爸的床上說的那些話,我這輩子都難以啟齒。
此后,我經常把那支錄音筆塞到床縫里,一個月總有幾次,會聽到老師的聲音。
每一次上課時,我都會用鄙夷的眼神偷偷看她。
可她一次沒有發現。
她一定愛上我后爸了。
唉,她真傻!
有一天,我在那錄音筆里聽到這一番對話。
「我聯系到一個人販子,費了不少功夫。他做得挺大的,是有來有往的生意人,給人就給錢,收小孩和漂亮女人……」
…………
「你,真是個可怕的人。」
后爸與老師的對話,我全部都聽完了。
我也聽懂了。
他們要賣掉我的媽媽。
那一夜,我望著黑洞洞的天花板,一整夜都沒睡。
大人們真的很蠢,我討厭他們每一個人。
我想要離開這里了。
那天,老師帶著我坐了很久的車。
我看著車窗外的油菜花,問她:「老師,這個世界是黑暗的,還是光明的?」
我其實潛在的意思是:人販子會消失嗎?你們這樣可怕又惡心的大人會消失嗎?
老師溫柔地笑著,告訴我:「是邪惡、黑暗的。」
我明白了。
人販子不會消失。
這些惡心的大人,也一直都會存在。
那天,我沒再說過什麼多余的話。
我右手一直插著兜。
口袋里,是那支改變我命運的錄音筆。
這場鬧劇以我后爸的到來為結束。
其實,在這里的每一秒我都想逃。
可我有不得不留下來的理由。
「煒煒,和媽媽、老師說再見。」后爸領著我,笑著摸著我的頭,說。
我閉著嘴,不肯說。
我恨她們。
她們不配!
沒有一個人,真正地愛過我!
我從出生開始,面對的就是一個冰冷的世界。童話書上的話,永遠是童話。
后爸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,拿走了錢,帶走了我,留下了兩個美麗的累贅。
他讓我坐上他的車。
我不喜歡他。
哪怕他看起來皮相不錯,但他骨子里流的血是臟的,人也是慫的。
不然,他為什麼沒用到甚至開我媽的車、住我媽的房?!
準確來講,是我媽媽買的車,可從今以后,就是他的了。
天已然黑透,遠方有亮光。
我們朝著那亮光開去。
后爸笑著告訴我:「煒煒,你可以選媽媽了,你可以選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。」
他從后視鏡上看我。
他笑眼彎彎,仿佛有自信能迷倒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。
我看著他,靜靜地笑了。
他盯著我的笑容,愣住了一剎那。
下一秒,他猛地踩下了剎車!
我的頭撞在前座上,好在不疼。
「前面是什麼東西?」后爸露出驚恐的表情,望著遠方閃爍的光。
我終于笑得露出了十六顆牙。
「爸爸,那是警車呀。」
緊接著,就是混亂、混亂,再混亂。
后爸想逃。
他逃啊,逃啊,壓碎了不知多少油菜花。
可他,連同那座白房子,早就被警車包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