獄卒將蘸了鹽水的鞭子「啪」地抽了過來，我瞬間痛到清醒。

艱難抬起眼，一身雪白衣袍的許寧正優雅地坐在一旁，離我有段距離，似乎是怕我弄臟他的衣袍。

他擺了擺手，獄卒恭敬地退下了。

看得我心里樂呵，一個窮鄉僻壤的土包子，也學會這般作態了。

他看著我，眼神復雜：「我該叫你什麼？」

「元喜，周玥兒，還是……齊迦葉？」

我咧咧嘴：「難為許狀元還記得我。」

他眸色晦暗，問我：「你就不好奇嗎？明明已經換了軀殼，卻還是被我抓到了。」

我冷冷道：「不就是敏兒告訴你的嗎？」

許寧眼中閃過一絲驚訝。

他身后的監獄欄桿外，忽然有個獄卒背著身站到了一旁。看身形，竟不是我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。

我看著許寧憔悴的面容，輕聲道：「我屋子里的東西，她應該都拿給你看了吧？畢竟能偷聽我和方蕙心講話，能摸進我的屋子又不引人懷疑的，也就只有她了。你們能抓到『周玥兒』，恐怕也是因為那晚敏兒暗中跟蹤我走到興寧坊了吧。」

許寧默然。

「許郎啊許郎……看到我爹娘牌位的時候，你應當害怕得很吧？哈哈……」

許寧臉色越來越沉，聽到最后，霍然站起身來走近我幾步，壓低的聲音里夾著心虛的怒氣：「齊迦葉，過去的事是我對不住你。可人不為己，天誅地滅！」

他瞪大了眼望著我：

「你知道我剛來京城的時候有多自卑嗎？這里太繁華了，那些人，他們衣著錦繡，連喝茶的姿勢都有講究。

「我不懂這些，被人笑話，被人輕賤了不知多少次！

「我想出人頭地，我想把那些嘲笑我的人都踩在腳下！可若是沒有一個得力的岳家，我在官場上根本就立不住腳！

「蕙心美麗，又有丞相做靠山，我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……全被你給毀了！」

聽了他這一番話，我再也忍不住，笑出了聲。

許寧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，他警惕地往后退了兩步。

我更想笑了。

「是啊……你想出人頭地，你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，你要背靠丞相這棵大樹，我理解，都理解。

「人往高處走，水往低處流嘛，我懂。」

我尖聲詰問道：「可我就不懂了，你為什麼不愿意堂堂正正來找我退婚呢？你為什麼要伙同方蕙心殺我全家！」

「既然你那麼喜歡方蕙心——那敏兒又是怎麼回事呢？」

許寧攥緊了拳頭，咬著牙不發一言。半晌干澀道：「蕙心愛吃醋，容不下你。我想過救你，但遲了一步……」

我沒回答，轉而大笑道：

「救我？在暗中聽到方蕙心的謀劃后裝作不知，故作無辜，甚至推波助瀾，這就是你所謂的想要救我嗎？

「你既想要跟方大小姐有段完美姻緣，又怕我這個舊愛來日生出變故影響你仕途。魚和熊掌你許寧是都想要啊！

「妻不如妾，妾不如偷，你還沒跟方蕙心成婚，便跟敏兒又勾搭在一起。許狀元，你告訴我，敏兒能給你做什麼靠山啊？哈哈哈哈……」

看著許寧面露怒色，我放輕了聲音：「你知道嗎，許郎，齊迦葉早就死了，死在那場大火里，燒成灰了。」

「你既然拿到了我放在老屋里的東西，應該也能猜到，我一個死人是怎麼得知你和方蕙心的事、又是怎麼站在這里的吧？」

許寧咬牙切齒：「你是說那個裝著人腦的琉璃器皿？邪神托夢、用所謂『換腦術』在不同軀殼之間轉換，你們嶺南巫術當真是詭惡陰邪……」

「許狀元！」我霎那間抬起眼，死死盯著許寧，「你怕是忘了吧，若不是這『詭惡陰邪的巫術』，你早就魂歸西天了！」

「還有，那不是什麼巫術，被我換了腦子的人，換回來后還能清醒過來！我們嶺南巫醫的奧秘之處，容不得你歪曲！」

農夫與蛇的故事，不外如是。

許寧自知自己做了見不得光的事，也不在這事上糾纏，轉而道：「圣人不喜巫醫，雖并未對你們趕盡殺絕，但你做的事如今已經瞞不住了，想必不能善了。」

他深吸一口氣，似乎在平復情緒，不一會兒又變回了那個優雅的公子哥。

他撣了撣衣擺，語氣竟帶上了一絲憐憫：「處死之前，有什麼愿望就說出來吧，看在我們幼年的情分上，我能幫你實現一二。」

說罷拂袖而去。

他用幼年的情分，云淡風輕地形容了我們相伴長大的情誼。

一想到我曾經喜歡過這麼個薄情寡義的白眼狼，我便惡心得幾欲作嘔。

連日來的虐打，精神上的疲憊，讓我有點支撐不住了。

我頭越來越低，幾乎又要陷入昏迷。

獄卒的腳步聲響了起來。

又要被抽鞭子了……

我下意識抬頭，朦朦朧朧間看向那獄卒的臉，竟有些眼熟。

來不及細想，我的意識就陷入了深重的黑暗里。

10

再次睜眼，我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干凈的屋子里，一個黑衣人正站在我身邊。

果然是冬生。

我對他道謝，他卻擺擺手。

當年我父親曾救過一個全身嚴重燒傷的人，這個人就是冬生，如今供職于玄英衛，是玄英衛安插在相府的探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