啪——
一只手拍在了我的后背上。
我猛得回頭,頭皮一陣發麻,是爸爸。
可是他,脖子折斷了,腦袋耷拉著,頭頂血肉模糊,右小腿皮肉腐爛。
爸爸腦袋向下搭著,眼球使勁往上看,露出眼白,「煙煙,起來啦?」
爸爸也死了,我想大叫,卻只能拼命壓住,背在身后握緊的拳頭,指甲都摳進了肉里。
我握緊拐杖,生怕自己摔下去,整個身體似乎都只靠那根拐杖硬撐著。
「嗯…嗯,起…起來了。」我舌頭都顫抖了,實在控制不住。
「煙煙,聲音這麼抖,是生病了嗎?」爸爸關切地問我,跟以前沒什麼兩樣。
「沒有,沒有。」我努力讓眼神放空,嘴角擠出一點弧度。
「老公,家里沒鹽了,你趕緊去街角那家店買一袋。」媽媽叫爸爸。
「好,我這就去。」爸爸扯著嗓子,回答媽媽。
這場景,好熟悉,我還看得見時,這些家里最普通的場景天天都在發生。
媽媽讓爸爸去買油鹽醬醋,爸爸讓媽媽散步時帶回一包煙。
如今我看著,心里暴哭,卻還要裝作自己什麼都看不見。
媽媽說弟弟上學去了,看來,弟弟也不是活人了。
「我…我去吧!」我立馬說,此刻我只想出去緩緩。
爸爸媽媽都轉過身看著我:「煙煙,你行嗎?」
「行啊,我瞎了后,又不是沒去幫你們買過東西。」
三個月前,我在一場車禍中失明。
剛開始兩個星期,我完全崩潰了,無數次不想活。
爸爸、媽媽、弟弟,每天都陪著我,鼓勵我。
還有表姨和表姐,也常常來看我。
終于,我不再鉆牛角尖,慢慢堅強起來,學著用盲人拐杖,學著聽聲音辨路,學著做一個盲人。
不到一個月,我便熟悉了一個盲人的生活,偶爾也能幫爸爸媽媽去街角的小賣部買買東西。
透過余光,我看見爸爸媽媽互相望了一眼,那眼光很奇怪,似乎是在交流著什麼。
片刻,爸爸對媽媽點點頭,媽媽說:「那好,你去吧。」
我拄著拐棍走到門口,還故意撞了一下門口的花瓶。
見我撞著了花瓶,爸爸媽媽對視了一眼,諱莫如深地笑了笑,就像確定了,我還是一個瞎子。
關上門的那一刻,我的眼淚唰得一下掉了下來。
都死了,那聲音說的都是真的,家里人都死了,就我這個瞎子還活著。
【四】
我走出家門,躲進無人的角落,大哭了一場。
但也不能哭得太久,否則在外面待的時間太長,爸爸媽媽會懷疑的。
我擦干凈臉,拄著拐棍,走出角落。
這盲人拐棍,我已經用得很熟了。
沒想到現在眼睛已經看得見了,還得繼續用這拐棍,還得繼續裝作自己是個瞎子。
出門時爸爸媽媽那諱莫如深的笑,讓我信了幾分腦海里那句「若他們知道你看得見,你也會死的。」
可是,那是我的家,叫我現在頭也不回地跑掉,我也做不到。
路上人很少,跟我記憶里熱鬧的樣子完全不同。
碰見極少的人,表情、姿態都怪異得很,一眼就能看出,不是活人的樣子。
如果看得見的人都死了,那這個世界死人遠多于活人,就算我想跑,又能跑去哪里?
我心里一片茫然,機械地拄著拐棍,朝街邊小賣部走去。
突然,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,把我拖進了街邊的綠化帶中。
我拼命掙扎著,手和腳亂抓亂踢。
「不想他們知道你看得見,就別動!」
是我腦海里說話的那個聲音!
我停止了掙扎。
「別出聲,知道嗎?否則我們都得死!」
我點點頭。
捂住我的手松開了,我轉頭一看,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人。
最重要的,他明顯是個活人。
我仔細看了看,他手邊也有一根盲人拐杖,但他明明是看得見的。
他跟我一樣,是失明再復明,且還活著的人!
「是你!我腦海里說話那人,就是你!」
他把我拉到一棵大樹后面,探頭看了看綠化帶外面,舒了一口氣:「還好,沒人看見。」
然后轉頭向我:「是我。可我不是在你腦海里說話,我是當著你面說的。」
「你說什麼?」我瞪大了眼睛,難以置信地看著他。
「你什麼時候當我面說的?」
「就是你復明那晚,上半夜,我潛進你臥室,你半睡半醒,我就是那時跟你說的。」
「怎麼可能?而且,你怎麼知道我會復明?」
「你會復明,那天白天就有了跡象,你自己沒注意到而已。」
「什麼時候?」我疑惑不解。
「那天,你跟你爸媽出門,道上有塊石頭,你繞開了。」
「什麼?真的嗎?」
「你仔細想想。」
我細想了許久,突然想到,那天在路上,我是下意識的繞了一小步,就像人躲前方的障礙物一樣。
「那時,其實你已經能模模糊糊看得見些影子了,所以本能地會去繞開。只是你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,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自己,你已經能看見了。我是遠遠看見你繞開那石頭,知道的。」
原來是這樣。
「而且……」他頓了一下,「而且那日,你爸媽走在你前面,才沒有發覺,否則,你現在已經死了。
」
「什麼?難道我爸媽知道我看得見了,我就真的會死。」
「是的。」他篤定地點點頭。
見他那麼肯定,于我猶如晴天霹靂,我兩眼一黑,差點暈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