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所在轄區有一家肉鋪,老板娘燒死在自家店里。
警察趕到現場時,老板正急著聯系火化。
一查,老板娘名下果然有份人身意外保險。
大家都認為這是件殺妻騙保案,可法醫卻發現尸體是個男人。
1
老板叫張濤,45 歲,個子不高,人精瘦。
他坐在審訊室里,表情木訥,眼底和鼻尖都是紅的。
「死的是你老婆?」袁哥極力壓下怒火。
即便是干了十幾年、見慣各種案子的老刑偵,此時也難掩對殺妻騙保這種罪行的深惡痛絕。
張濤抹了下鼻子,點點頭。
我看著剛拿到手的尸檢報告陷入沉思。
袁哥沖我招手,我反應過來遞給他。他掃了掃,投來一個詫異的眼神。
「死的真是你老婆?」
「是!」
「胡說八道!」袁哥站起來,使勁兒把報告摔在桌上,「你老婆是男的?」
張濤一怔,來回揉搓掌心,滿臉難以置信:「男的?怎麼可能?不可能啊。」
他的聲音一點點減弱,明顯心虛。
我走到他面前:「別裝了,你以為警察好糊弄,是男是女我們查不出來嗎?而且尸體有腐爛跡象,可見死了有一段時間了,這人根本不是燒死的,是你殺的對吧!」
「不是,我沒殺人,怎麼會是男人呢……」
他抓著頭發,反復重復這幾句話。
袁哥冷著臉:「你現在說,我算你主動交代,等我們把證據擺在你面前,你可就沒機會了。」
「不對啊,是女的啊!怎麼會是男人……」
張濤像聽不見話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低聲自言自語。
袁哥一掌拍在報告上:「尸體頭骨碎裂,明顯生前遭受過擊打,你以為燒了就能毀尸滅跡?告訴你,你跑不了,等 DNA 結果出來就能查明死者身份了。
」
「DNA?」張濤抬起頭,茫然無措。
「沒錯。」我拍拍他的肩,「身體燒了,還有牙齒。」
「死者到底是誰?」袁哥幾乎在喊,他的耐心即將耗盡。
張濤身子一顫,捂住臉哭起來。
「我沒殺人,就想騙點保險金,我需要錢,贖……贖人……」
「贖誰?」
「我女兒,被綁架了,他們要錢。」
「他們是誰?」
「我不知道……」
「死者又是誰?」
「是個女瘋子,在我們那片流浪。」張濤擦掉眼淚,「好多人都認識,她成天撿垃圾吃。」
袁哥怒斥:「所以你就殺了她?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替你媳婦死,好騙取保險金!」
「沒有,沒有!」張濤頭搖得像撥浪鼓,「她不知吃壞了什麼東西,自己死在橋底下了,我這才,這才……」
我忍不住開口:「還真是巧啊,你剛想騙保險金,她就死了,這話你信嗎?」
袁哥接過話頭:「就算你說的是真的,可死者是男人,你怎麼解釋?」
「我真不知道……」
那無辜又急切的表情一度讓我覺得他真是冤枉的,但事實擺在眼前,不是抵賴就能脫罪的。
這時門開了,法醫趙晴叫袁哥出去。
只一分鐘,袁哥又來叫我。
他倆面面相覷,趙晴無奈,只得先開口。
「小林,DNA 結果出來了,我從庫里沒比對到,所以就想試試你的。」她看了眼袁哥,欲言又止。
袁哥摟著我的肩:「死者是你哥。」
2
頭暈目眩,像被人悶頭打了一棍子。
我哥是半個月前失蹤的,那天他給我送來一飯盒紅燒肉,說這些年存了點錢,打算自己開個小飯館。
我挺為他高興的。
我哥命苦,十三歲就擔起養家重任,為了讓我吃飽、上學,他每天起早貪黑去磚廠搬磚,人家看他年紀小,故意少算錢,他不敢鬧,怕丟了這份工作。
即便這樣,拿回的錢十次有八次也會被爸爸搶走買酒。
從我記事起就知道,媽媽是被買來的,她不屬于這里,總有一天得走。
我媽離家出走發生在我七歲那年,爸爸瘋了似的滿村滿山地找,手里拎著半人高的長棍,氣勢洶洶地要吃人。
找到天黑終是徒勞,他就把氣全撒在我們哥倆身上,哥哥護著我,結果被他揍得鼻青臉腫。
后來哥哥就不能上學了,得出去掙錢給他買酒喝,一天喝不到嘴里,就是頓拳打腳踢。
當然,喝了也不能幸免。
我們只盼他醉得快些,快到還來不及發脾氣就睡著了。
我時常感到委屈生氣,卻連哭都不敢大聲。
哥哥就領著我到山坡上吹風,他仰著頭,邊看星星邊笑。
我抽著鼻子問:「不疼嗎?」
哥哥咂嘴,揉兩下肩膀:「一想到咱媽跑出去了,我就不疼了。」
我卻沒那麼樂觀:「可是你連學都不能上了。」
他呵呵一樂:「哥不是那塊料,坐也坐不住,還不如出去掙錢。不過你可得好好上,哥供你。」
那晚的星空和他的傻笑聲一直印在我腦子里,伴隨我考上警校,當上警察。
一年前,我被分到袁哥所在的刑偵隊,我說了好久,我哥才同意從他打工的城市過來找我。
他搬來才不到兩個月,我本想往后多照顧照顧他……
心臟剜著般疼,眼前全是金燦燦的影子,我腳下一軟,倒在袁哥身上。
焦黑的尸體已經炭化,躺在冰冷的解剖臺上,完全分辨不出生前的痕跡。
我腳底灌鉛,舉步維艱。
我不是第一次看見尸體,但受害者家屬的身份卻使我無比懼怕。
嗓子像被鐵疙瘩堵著發不出聲,只在心里嘶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