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不傳染給別人,我站在走廊,沒有進去。
我還戴了 3 個口罩,這快給我憋死了。
我記得這個阿婆。
她跟她老伴住在 302,以前經常有子女來往的。
那時候,阿婆很愛笑,她經常推著老伴在樓下曬太陽。
現在,她沉默地坐在那里,羞愧難當。
警察備案了身份信息,問她:「嬢嬢(niang niang),你為什麼要這樣做?」
阿婆垂著頭,一副認錯的樣子。
我們都以為她會倚老賣老,或者仗著年齡瘋狂倒地打滾撒潑。
畢竟她都這個年紀了,我們能把她怎麼樣?
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阿婆就這樣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所有的「罪行」。
她說,她跟老漢在屋頭關了兩個月了,孩子們拿來的米面早就吃完了;超市也關門了。
阿婆總是看見有一大包一大包的物資,被形形色色的外賣小哥送來。
她想花錢跟騎手買一些,對方卻不理她。
她也問過鄰居們怎麼買。
鄰居們就說用手機在什麼「阿拉買菜」「叮當上門」下單就好了。
阿婆的手機是小靈通。
時代的大浪滾滾向前,科技日新月異。
可她就像迷途的羊,是落伍的散兵,是沒有船票的人。
她生活在這個時代,又被時代拋棄。
明明生活在同一棟樓,卻又不是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阿婆拿著小靈通,琢磨了兩天,也不知道怎麼用這個「阿拉」買到菜。
終有一天,阿婆在人少的時候,推著她的老漢下樓透風。
她看見貨架上有一包被人遺忘的青菜。
那天,阿婆看了它很久。
最后,她還是把這包青菜帶回了家,加了生抽、蠔油,一頓爆炒。
兩個老人美美地吃了一頓。
也就是那一天開始,阿婆會在每天晚上半夜,走樓梯下去,找找貨架上被人遺忘的物資。
家里物資實在是匱乏的時候。
她也會忍著良心,拿一些別人家買的東西。
就像今天。
「老漢今天早上起來就咳,一直咳,啥子都不吃。」
阿婆局促地坐在那里,低著頭,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:「我問他想吃點啥子嘛,他說想吃蒸蛋和梨。」
「我犯法了。」
她終于哭了起來,嘴唇顫抖,干枯而皺紋溝壑縱橫的手不安地握在了一起:「我要坐好久牢哇……」
沒有人回答她。
本來是正義出擊,可我們卻沒想到自己直面了別人慘淡的余生。
不管是警察,還是 905 室的壯漢,都沉默了。
讓人討厭的物業劉組長也想起來自己在農村的娘,眼睛也紅了。
我站在門口,也沒有什麼形象包袱。
所以我直接哭了。
「她拿的東西金額低,最多罰款。」
我哭著說:「我給她交罰款!求求你們不要拘留她!」
阿婆看了我一眼,臉色竟然很為難。
她勸我:「乖乖,不要為難人家,是我做錯事嘍。」
眼看我哭得更加兇猛。
我的冤種男朋友讓我去沒人的地方把口罩摘了擦眼淚。
他站出來,非常嚴厲地對物業說:「在困難時刻,你們作為小區管理人員,對弱勢孤寡老人群體是有社會義務的。」
「但是,你們沒有履行相關義務,承擔相關責任,導致此類事件的發生,你們應該也負有一定責任。」
討人厭的劉組長竟然沒吭聲,默認了。
警察叔叔重新拿起筆:「這些都是全部的嗎?」
「昨天 1203 室藥物丟失,跟你有關系嗎?」
阿婆搖搖頭:「我從來不拿要緊的東西。」
「而且我也不是每天都……去下面偷。」
她局促難堪地說,為自己解釋:「家里面實在是沒有東西了,我才去……」
大家什麼都沒說。
最后,警察對阿婆進行了批評教育,然后讓我們都回去。
走之前,讓人討厭的劉組長破天荒地叫住了我:「看一下手機,通過一下。」
我一看,是他把我重新拉入了群聊。
哼。
我不理他,而是對阿婆說:「阿婆,你記一下我電話。你需要什麼東西給我打電話,我幫你買!」
阿婆點點頭,很感激。
最后走到小區樓下,她卻在電梯口追上 905 室的壯漢。
壯漢不耐煩地問:「干什麼?!」
阿婆被嚇住了。
但是半晌,她從布包里面拿出了一張五十塊錢的紙鈔,怯怯地遞給他:「賠償,賠給你……」
壯漢看了一眼,真的毫不客氣地接過錢,進電梯走了。
我毛了。
「五個雞蛋就要人家五十塊錢!你怎麼好意思?」
要不是男朋友拉著,我又要沖上去罵了:「最多五塊錢的東西!」
阿婆攔著我:「算了,乖乖,算了算了。」
我氣死了。
而這個時候,電梯門又開了。
壯漢陰沉著臉走了出來。
冤種男朋友以為我高低要挨一頓捶,立刻上來護駕:「兄弟,她脾氣暴躁,你別生氣……」
「什麼叫我愿意要她五十塊錢?」
905 室的壯漢咬著牙,腮幫子鼓起,青筋暴跳。
他說:「我也不愿意!」
「可是我沒有辦法,我沒有錢了你知道嗎!」
「我已經三五個月沒有錢了!!」
這人的聲音很大,震得人耳朵「嗡嗡」響,可語氣卻奇怪;比起說他沖我發脾氣,不如說他是對自己發脾氣。
這位大哥痛恨自己,遠遠大于痛恨我。
是啊。
誰會喜歡去逼迫一個七十歲老人?
誰會喜歡為了五個雞蛋、五十塊錢大動干戈?
他對自己、對現狀暴跳如雷,卻無濟于事:「我干健身房私教的,我們健身房已經兩個多月不開門了!老板都交不起租了!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