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嚇了一跳,姨夫站在門口,穿著黑色皮圍裙,上面泛著光;黃色膠皮手套上鮮血淋漓。
我嚇得支吾不出聲音。
他看了看手套上的血跡,笑道,「我收拾豬呢。你怎麼來了?」
他們的豬大多批發給肉制品廠,也會自己屠宰部分。
他弄了個小屠宰間,還建了個小冷庫,這樣能賺得多一點。
為了弄這些,小姨找我媽借過錢。
「姥姥生日,等你們去吃飯呢。」
「我才弄一半,不去了。」yż
「小姨呢?我拉她過去。」
「沒在家。」
「去哪兒了?」
「不知道。」
他摘下圍裙和手套,手套扔進水盆里,把血跡都洗了,晾在旁邊。
「電話也沒人接。」
他燒水泡茶,「她手機在家里。人不知道去哪兒了。」
「那我回去怎麼說?」
「你就說沒找到。」
下午,小姨電話依然沒人接,我媽急了,讓我拉她去找小姨夫。
他睡眼惺忪地被我媽逮起來,說自己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,銀婚第二天,她就不見了。
他早上醒了沒見她,以為她去養豬場了,睡到中午,去養豬場,沒有;
以為她去泡菜廠上班了,晚飯沒人來送飯,回到家,發現還黑著燈。
「人不見了你不說一聲,也不去找?!」我媽臉都紫了,「是不是吵架了?」
「真沒吵……我那天喝多了,回家就睡了。」
除非他有影帝級別的演技,否則,我是可以作證的。
我媽要報警,姨夫擺手,「她過幾天就回來了唄。」
「一個大活人不見了,你說的這麼輕巧!」
小姨夫也不再阻攔,一副「隨便你」表情。
事后證明,我媽確實想得太簡單了。
3
警察來得很快。
手機還在家里,衣服也沒少,她只拿走了錢夾。
身份證還在姨夫那里,說是前幾天辦什麼手續用的,忘了還給她。
他們找人問話,隔壁鄰居說沒聽到爭吵或者其他聲音,自建房隔音差,有個風吹草動都能聽到,但那天沒什麼動靜。
村里其他人也沒問出所以然。
警察安慰我媽,應該不是什麼拐賣或者是綁架,大概率是離家出走。
這種事兒在農村不少見,以往女的鬧別扭愛回娘家,現在就跑出去打工,氣消了自己回來,也有的不再回來了。
交通這麼發達,沒法找,大海撈針。
他們會按程序給相關的區域發通告,提請留意。
七大姑八大姨都發動起來了,找了三四天,沒有音訊。
我媽急得嘴唇上全是泡,她怕小姨發生危險,又得瞞著不讓姥姥知道。
我印了很多「尋人啟事」,她貼在大街小巷,偶爾接到幾個提供線索的電話,都是騙子。
我很擔心小姨,看到媽媽這麼難過,心里十分不好受。
一周后,小姨沒找到,小姨夫家又出事兒了。
他母親房子著火,老人遇難了。
出喪那天,我和我媽去了。
院墻外搭了個靈棚,小姨夫跪在遺像旁,表情木訥,眼神呆滯。
烏壓壓擠了好多人,我和我媽在外圍等著吊唁。Ⴘʐ
有幾個老頭兒七嘴八舌,說這火燒得蹊蹺——
半夜著了,正好是她睡覺那屋;消防說現場有汽油痕跡,她屋里怎麼會有汽油呢?
老太太癡呆了好幾年,愛撿廢品,也沒仇家,誰會縱火燒死一個老太婆?
我媽正豎著耳朵聽另幾個女人八卦:
「這老太太病了這幾年,閨女吃了多少苦,有什麼用?還是最心疼兒子。」
「清醒點兒就找兒子,前幾天我看她還去養豬場呢,那麼遠!」
「小武真倒霉,老婆跑了,老母親又死了,真是!」
她們頭擠在一起,肩膀一聳一聳,說得起勁兒。
我們吊唁完之后,我媽讓我等一會兒,去安慰一下小姨夫的姐姐。
我忽然聽到一陣哄笑,在一片哭泣聲中,非常突兀。
原來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,正背著手、弓著腰模仿老人走路,拿著根樹枝當拐杖,惟妙惟肖,他邊走還噘著嘴喊「豬豬豬,人人人,吃吃吃」。
眾人被逗得前仰后合,也有人沖他喊:「傻強該挨揍了」。
突然,一個人把他從后面抱住,輪到了半空。
他兩腿拼命蹬著,「放我下來放我下來」。
是小姨夫。
他松開手,揮了揮拳:「滾!再出洋相,打斷你的狗腿!」
傻強吐了吐舌頭,鉆進胡同不見了。
小姨夫眼神陰沉,像是兩把劍,黑著臉回去了。
我走進院子,想叫我媽走,在這個地方呆久了,有點疑神疑鬼了。
院子里堆滿了廢品,空瓶子,紙殼子,還有一些七零八碎。
房子燒掉了一半,內墻裸露出來,還貼著早些年的掛歷美女。
沒塌的那半邊屋子擠滿了女眷,傳出嗚咽哭聲。
這個點兒進去不合適,我在院子里瞎轉悠,忽然在廢品下看到一抹橘色,很眼熟。
我把它拽了出來,是個錢夾,里面空了,外面滿是泥垢。
小姨的錢夾!
這是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,錢夾的一角繡了一只羊,她的屬相。
我把它放進包里,腦子里電閃雷鳴:
小姨唯一帶走的就是錢夾,竟然在這里,難道……
「小路!」
小姨夫站在門口,定定地看著我。
我慢慢地轉過身,強裝鎮定,「怎麼了?」
「告訴你媽,等我忙過這幾天就去找你小姨,她不會有事兒的。
」
我緊緊地攥住包,點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