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證明自己已死的東西——不是就應該死去的嗎?
為什麼她沒有死去?
為什麼我的動作反而開始變得僵硬,思維開始變得凝滯?
我心中的不祥預感愈加清晰。
仿佛連風都在尖叫著制止我不要看。
然而那萬蟻噬心般的、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再次支配了身體,攛掇著我的頭腦,控制著我的手慢慢轉過相框。
被熏得漆黑的遺照上并沒有媽的臉。
那是一個留著短發,系著紅領巾,笑容燦爛的半大男孩。
這……這是誰?
這個人的臉型,為什麼和我這麼像?
「七兒啊、七兒啊……是媽的錯,都是媽的錯……媽舍不得你啊!」
媽跪在地上慟哭。
我猛地低頭,看向腳邊的穿衣鏡。
清冷的月光當頭照下,在滿是裂痕的鏡中,我看到了那個——那個數天前差一點就看清的身影。
披頭散發、身體頎長、全身赤裸的歪扭身影。
那并不是頭發,而是在車禍中被撕裂的皮膚。
那并非身體頎長,是在車禍中被扯斷了脊椎。
那歪扭的身形——是在車禍中被絞爛的身體。
我張開顫抖的嘴,
那個身影張開黑洞般的嘴,
污穢不堪的血從我倆口中一起流出,匯合在鏡面上。
我發出嘶啞的苦笑。
我終于反應過來了。
終于——恍悟了一切。
這數天來,一直被我用悲傷與恐懼包裹起來的種種疑點——
為什麼我回到家時,喪事就已經開始了。
為什麼喪事上大家都對我「視而不見」,沒有一個人搭理我。
為什麼媽要燒掉那只包里的東西,為什麼她會在夜間唱誦讓死者歸家的指路經。
為什麼村里的人都充滿恐懼地看著我,為什麼大姨看到我會直接跌坐在地。
為什麼媽要用腐肉做菜——為什麼我還吃的那麼津津有味!
那具穿白衣服的「尸體」,是家里養了好幾年都不舍得賣的羊啊!
老婆婆的話在我耳邊縹緲地回蕩。
「小鬼喲、小小的鬼娃子喲。」
「你還不曉得嗎?是回魂啊、回魂了!」
「……不能進陽食,因此需取陰食——取腐肉、爛根、蟲蛆等陰煞之物食之,方可吊著這一尸半命。」
「活人慢慢被死人吸走陽氣,死人慢慢被活人奪走陰魄,最終兩個人都變得不死不活、半死不活,變成兩個活死人!」
「只要讓死人知道自己其實已死——看到能夠證明它已經死掉的東西,就萬事大吉了!死人會再次死去,生死永難聚!」
我伸出像灰一樣慢慢消散的手指,伸向嚎啕大哭的媽媽。
——是我啊。
出車禍死掉的人,是我。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