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奮力推開棺蓋。
不出所料,棺材里面什麼都沒有。
但是在棺材底部的木板上,有一片黑乎乎的、疑似是被液體浸濕過的漬痕,那漬痕里甚至還有零星的干枯黑蛆。
是尸水。
也就是說,肯定有尸體在這里面躺過。
如果讓媽看到這個,她會明白過來嗎?
關鍵是如何讓她——
「七兒嗚啊啊啊——!!」
背后傳來嘯叫。
我轉過身,口鼻流血、長發散張的媽就站在身后。
她已經三分似人,七分像鬼,極限圓張的口與眼就和那片森林里的尸人一模一樣,漆黑如無敵深潭。
她伸出左手捏住我,把我往棺材里摁。
「媽對不起你——媽不該……這樣做——嗚呀嗷嗷啊啊啊!!」
她從黑洞洞的眼中流出血水。
「媽不想沒有你啊啊啊啊!!」
「媽媽、媽媽——!!」
我尖叫著、嘶嚎著,用腿蹬開她,轉身跌跌撞撞地逃跑,慌不擇路地跑進她的房間,用力關上了門。
轉過身的同時,腳一軟,靠著門滑坐在地。
腐肉、骨頭、脂肪、裝肉的筐、裝污血的盆。
堆積的肉塊與骸骨中還散落著像皮毛一樣的東西。
地面已經被碎肉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毯子。
她的房間已經化作一片血腥窒息的煉獄。
更讓我雙腿發軟的是,在這片血腥地獄中,竟零星散落著我兒時的照片,以及一些香柱、搖鈴、紅燭、鬼牌、符箓之類的作法用品。
她想干什麼?
我的媽媽,她到底想干什麼?
她想把我也變成她那樣,然后和她「永遠在一起」,對吧?
背后傳來撞擊聲。
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!!
比最激烈的鼓點還要綿密的恐怖撞擊。
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!!
我用力抵住門,可是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,不到三秒,門板就被轟然撞開一個大洞,媽鮮血淋漓的臉從破洞猛地伸了進來。
我尖叫著坐倒。
那洞竟然是她用頭像打樁機一樣撞開的。
她撞開門以后,頭依然慣性不止,依舊像啄木鳥一樣在破洞口癲狂地擺動著。
那如魔似鬼的癲狂動作,終于讓我丟掉最后一絲猶豫,拿起地上的一支小骨刀,朝她的頭劃過去。
呀啊啊啊!!
她哀嗥著捂住一只眼,向后翻倒。
我則抓緊時間,從窗戶爬出屋子,跌跌撞撞地跑向后山,看了眼菜園,猛地恍然大悟。
我想起來了——想起來能證明她已死的東西在哪兒了。
在她第一天挖開的那個大坑里。
她把能夠證明自己已死的東西——遺照、靈位牌、挽聯、悼詞等等……全都裝進那個旅行包,投入了火中,然后把燒剩下的殘渣都埋到了后山的菜園里。
這就是我為什麼前幾天遍尋家中,也沒能找到遺照和牌位的原因。
那個旅行包很耐燒,里面一定還殘存有能證明她已死的東西!只要挖開那個坑,把殘渣挖出來……
我推開菜園的門,一步步走向菜圃中心的那個大坑。
我一定要、我……一定要送走她。
6
我……
我很愛我的媽媽。
我很愛很愛她。
我好懷念她給我做的土豆燉肉,
我好懷念她慈愛的笑,溫暖的臂彎……
血水混合著淚從我臉上滑落。
可是她已經死了!
死人是不可能再復生的,只是短暫地回魂。
而我還想活著,我想要去縣城念書,想渡過完整的人生。
對不起,媽媽。
我跑到大坑邊,操起扔在旁邊的鋤頭,奮力挖掘。
挖了沒多久,鋤頭哐當一聲碰到什麼硬物,我用手扒開土草草一看——原來是穿衣鏡。
她把能照出死人真容的鏡子也埋進了這里。
我把鏡子扔到一邊,繼續用力鋤挖,媽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下方,正沿著坎坡往上快速爬動。
我奮力挖出那個蛇皮袋,把灰燼和殘渣全部抖出來,拼命在里面翻找。
「七兒不要——不要去找!」
已經翻進菜園的媽見狀,立即尖聲嘶嚎。
她的尖銳嘶嚎中摻雜著哀求,她開始害怕了——她知道這里面有著能讓她灰飛煙滅的東西!
我摸到一個硬硬的角,
那是相框,遺照的相框。
我把那個燒得焦黑的相框摸出來,相片大半部分已經燒毀了,但依稀還能看到小半張人臉。
「不要看——不要看啊七兒啊啊啊啊!!」
我背對著月光,那人臉的真容被我自己的背給遮著,我看不太清——但背后的媽肯定看得清。
我于是轉過身,把相框舉向哀嚎著的她。
「媽,你已經死了!你看吧——我們都已經給你辦過喪事了!這是你的遺照!媽媽……媽媽!回去吧——別再糾纏我了!我想活……我還想活啊!!」
媽發出鉆心剮骨的嘶嚎。
抱著頭,凄厲無比地慟哭。
可是她并沒有以任何形式消失。
沒有化成灰,也沒有散作煙。
「七兒啊、七兒啊……」
在月光映照下,就連她的臉也恢復了原狀。
那是一張傷痕累累的……傷心欲絕的母親的臉。
「不要看相框、不要去看……」
她一邊用哀求的語氣反復勸說,一邊伸出剩下的左手,顫抖著,如履薄冰地靠近我。
不要……看?
不要看什麼?
我心中的恐慌與倉惶,逐漸被莫名詭異的好奇心所替代。
為什麼她沒有消失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