媽出車禍死后我渾渾噩噩,頭七那天她卻回來說自己沒死。而后她的行為越來越詭異,根本不像一個活人。我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啊,所以對不起了媽,你還是再死一次吧……
1
喪事終于是給辦完了。
村里的人都回去了,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回去了,做菜的廚子收拾完鍋碗瓢盆回去了,搭臺唱歌唱戲的回去了,那些一個比一個哭得凄切的哭喪人也有說有笑地回去了。
我坐在門檻上,呆愣愣地望著這滿院子狼藉。
撒了一院子的白紙,東倒西歪的花圈,滿地亂扔的殘羹剩菜,拆完戲臺子后剩下的殘紗破布,燒完紙錢和紙扎子后四處飄散的黑灰。
接下來該干嘛?
我怔愣地坐著,腦袋里一片空白,沒有任何頭緒。
家里的活物都沒了,唯一的羊也不見了,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偷了,羊圈空蕩蕩的。
已經沒有媽來幫我忙上忙下,收拾打點一切了——媽已經沒了。
媽是……
怎麼沒了的來著?
我抱著頭,冥思苦想。
腦袋里像是有一團漿糊堵著,努力想了許久才稍微疏通一點,把前幾天的記憶給提溜出來。
對了,是出車禍沒的。
農歷七月初八,整好是鬼節的七天前,媽陪著我去縣城的一高報到。
我中考發揮超常,考上了一高。
那可是一高啊!
一整個暑假,媽的臉上都掛著自豪的笑,不管沾上多少污泥和黑灰都掩蓋不住。
生日那天,她割了整整一斤的牛肉,給我做了最喜歡的土豆燉肉,那滋味我現在都能回想起來。
沒想到在坐車去的路上,就出車禍了。
被對面的車撞上的一瞬間,我還記得媽試圖抱住我,可是沒能拽到,之后就是天旋地轉,什麼都看不清——自然也記不清了。
只記得醒來時,看到的是臥在山谷里的車,和滿地橫七豎八、缺胳膊少腿的人。
我跟著穿消防服的大人懵懵懂懂地上了車,縮在車角落被運往鄰鎮,不久后又被送回自己村。
回到家時,就發現喪事已經開始了。
準是媽那邊的親戚置辦的吧。
敲鑼打鼓、哭天搶地,好不熱鬧。
我卻感覺自己和這場喪事似乎無關,有種特別特別詭異的不合群感。
——那叫疏離感。
不久前語文老師才剛給我們復習過。
沒有人和我說話。
同齡人、長輩、叔伯姨親,個個都仿佛有意回避我。
只有一個老得不行,像是只剩下了一層枯皮的老太婆,用她昏黃渾濁的眼睛,隔著人群盯著我看了半宿。
我就坐在門檻上,沉默不語地看啊看——注視眼前仿佛和自己無關的人間悲歡。
看累了倒頭就睡,睡醒了就做起來繼續看,直到曲終人散。
該干嘛呢。
我站起身,活動了一下麻得像是不屬于自己的腿。
先……收拾一下垃圾吧。
我走到地上的一副花圈旁,盯著大大的奠字愣了幾秒,正準備收拾,背后傳來一聲喊:
「七兒?」
我猛轉過頭,看見一個人提著旅行包,站在院門口。
是我媽。
月光當頭照在她身上,把她的臉照得清清楚楚的,一絲陰影也沒有。
我慢慢瞪圓眼睛,張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攏。
借著滿月的光,我把那張熟悉的臉一寸一寸地看了個遍——那確實是媽。
她眉頭間的皺、嘴角的紋、眼旁的痣,全都一模一樣。
我怎麼可能會認錯自己的母親呢?
「媽、媽,你、你怎麼……」
我顫聲道,轉頭看向擺在屋里的那副大棺材。
「這是咋回事?」
媽提著旅行包跨進院門,抹了把額頭上的汗,皺眉看著院子。
「這是在給誰辦喪事呢?多晦氣!你家大姨,不會以為我死了吧?」
「你、你不是……」
「我被救護車救走了,在縣醫院里昏了幾天,沒打電話——你這瓜娃子喲,你不會也以為我死了吧?」
「我、我……」
我嚅囁著,回想起這幾天自己仿佛靈魂出竅、魂顛夢倒的狀態,不由得逐漸回過神來。
是啊——自己根本沒仔細確認過媽的死訊,也從來沒見過她的尸體。
這根本只是場大烏龍嘛。
那只是口空棺材——她根本沒死!
我心頭涌上無盡的狂喜,眼里卻是淚水決堤,跑過去抱住媽,把頭埋進無比熟悉的臂彎,放聲嚎哭起來。
「媽媽、媽媽啊啊啊啊……!」
2
被溫暖的臂彎包圍著,我迅速且深沉地睡著了。
再醒來時,已是公雞報曉,看向東邊的窗,有熹微的晨光照進來,遠處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。
朝南的窗戶上則映著火光,我連忙起身走過去一看,原來是媽在院子里燒東西。
她把花圈、白布、挽聯、供桌、沒燒完的紙人紙錢之類東西全堆在院心,一把火點著,全都付之一炬。
熊熊烈焰燎得幾乎有兩人多高,媽站在火堆旁,一動不動地站立,被火照得敞亮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呆滯感。
「……媽!」
由于她站得離火太近,我忍不住喊了聲。
媽聽到喊聲,慢慢轉過頭看向我。
她轉頭的動作,像是抽走了門閂后,被風緩緩吹開的門。
臉上的呆滯神情也完全沒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