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誰又肯放棄自己心中執著的愿望呢?
那個連生死都不顧,也必須要完成的愿望。
老劉輕輕拉著我的胳膊,向放布包的地方走去。我們誰都沒說話,卻很默契地一邊一個,夾著那半瓶水坐下了。
就在我們兩人中間,我們的手都與水瓶子近在咫尺,但沒人伸手去碰那瓶子一下。
「之前還沒來得及認識一下呢,我叫劉長松。」
劉長松!
我聽到這個名字渾身一個激靈。我只知道劉子姓劉,卻不知道他的全名,畢竟沒人會在意一個「煤奴」叫什麼。
難道說……
而老劉這名字,這礦上用假名的人太多了,所以我從來也沒在意過……
可他現在說起,我卻忽然把劉子和他聯想了起來,萬一,萬一劉子就是他要尋找的兒子呢?
若真是這樣,豈不就相當于是老劉自己拖延時間,害死了他的兒子?
可這也有我的責任啊,畢竟是我沒敢說劉子是拐賣人口來的孩子,才導致這樣的慘劇發生而且……
要是讓老劉知道了這一切,我們兩個之間就只能有一個走出礦洞了……
這些年,這樣的事,發生的可不少!
06
「我……我叫張石。」我哆嗦著也報出了我的名字。
老劉拍了拍我的肩膀,還以為我的顫抖是因為我還沉浸在同伴的死亡之中無法自拔,說:「別傷心了,這都是命啊。」
接著他一聲長嘆:「對了,你的愿望是什麼?」
「我的愿望……」
老劉摟著我的肩膀,像是與我是兄弟一般,說:「是想離開這個鬼地方,再也不挖煤了?」
我搖搖頭。
「那就是……想找個女人回家當老婆?」
「也不是。
」
老劉挑了挑眉毛:「那是什麼?不會是想翻身當煤老板吧。」
「我不好意思說啊,我這個愿望,也不算我自己的吧,是和我兄弟約好的。」我低下頭,一時有些詞窮。
「你和兄弟約好的?」
「嗯。」
「哈哈,你還挺仗義,把兄弟愿望當成自己的。」老劉說著,很自然地將手伸向了水瓶子。
我猛地抬起頭,盯住了他的眼睛。
老劉一愣,把手縮了回去,撓撓頭嘿嘿傻笑:「你瞧我這記性,還以為水多著呢,這是最后一點了,不到關鍵時刻不能喝,對吧。」
「對,這可是救命水,得留到關鍵時候。」我沉聲說。
為了節省體力,再加上心中各自打著算盤,兩人幾乎沒再怎麼說話。
一天就這樣過去了,但無論是我還是老劉,愣是誰都沒敢睡覺,干坐了一天。
其實我知道,無論是我還是他,早已困倦不已,肚子中更是餓得咕咕作響,可我們誰都不敢閉眼。
片刻都不敢讓這救命的半瓶水脫離自己的監視,誰都知道如果瞇了一會兒,再一看水已經被人喝了,那將會是天塌般的巨大打擊……
恍惚間,老劉忽然開口說起話來,口中絮絮叨叨說起一個支離破碎的故事。
07
老劉說,那時他兒子剛學會開口說話,想去鄰居家玩。
當時老劉正在村頭的大樹下面打牌,就沒起來送他。可這一去,老劉就再也沒見過他。他們認為孩子可能落水了,但在村頭的河里撈了一天,也沒找到人影。
后來才聽說,那幾天周圍失蹤的孩子有四五個,有人親眼見到一個男人騎摩托,另一個男人搶了孩子坐上摩托就跑。
他這才知道,兒子是被人販子給拐跑了。
說到這里時,老劉忽然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,巴掌混合著煤灰與淚水,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掌印。
兒子失蹤后,老劉的老婆就瘋了,天天拎著鋤頭往各個鄰居家闖,哭嚎著要救兒子。而老劉帶著村支書寫的尋兒啟事,復印多份,一路發一路走,走到哪是哪。
這兩年他學會了上網,還在網上發過找兒子的信息。
但他還是信不過那玩意兒,上路找兒子也幾乎成了一種習慣。
但他不止一次地想,兒子臉上有那麼一處黑色胎記,瞧著也明顯,按說應該很容易找到才對,難道說他早已經……
老劉不敢再想下去,再想的多一些,那股精氣神就得沒了。
有時候,他望著延伸到夕陽上的公路,也會悵然懷疑,這條路也許根本沒有盡頭。
老劉講到悲傷處,眼淚流了下來,黑臉上劃過兩道白印。
我看著老劉陷入了沉默之中,這異樣的沉默里,還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愧疚。
不知怎麼,我對他的戒心似乎松動了一些……
08
第二天過去了,此時的我已經感覺不到餓了,只剩胃中陣陣針扎般的疼痛,我感覺自己的胃在蠕動著,內臟也在蠕動著,它們發瘋了一樣的尖叫著,然后因為饑餓,開始從內到外,蠕動著吃著我。
可我還是沒動,我只是沉默的坐著,一點一點坐視自己變得虛弱下去。
第三天我和老劉還是拼死堅持著不合眼,但精神都已經抵達了極限,就像熬鷹,像瀕死的惡狼,都在等待著對方先倒下。
恍惚之間,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——那是我偷偷握住塑料瓶子的聲音。
他猛然扭頭看向我手中的水瓶,惡鬼一般的目光一點點向上看向了我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