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老婆很隨和,見誰都客客氣氣的。
村里那幫同學,見她沒什麼架子,也越聊越隨意。
不一會兒,飯菜上了桌,
坐我旁邊的同學,突然神秘兮兮的喊了我一聲。
我扭頭看他。
他指著一處角落里說道「你看,那是誰?」
我扭頭看去。
一個衣衫襤褸的長發老頭,弓著背,脖子前伸,戰戰兢兢的坐在一個小孩子用的課桌前。
系著圍腰的做飯大嬸,用不銹鋼盆盛了一碗白米飯,上面可憐兮兮的放了幾塊肉。
然后跟打發狗似的,落在老頭跟前。
那老頭笑嘿嘿的,點頭哈腰「謝謝!謝謝!」
我愣在那里。
看著老頭伸出干瘦枯黃的手,端起那飯,大口大口,毫無形象的吃了起來。
我半晌沒吭聲。
我同學以為我沒認出來,還在我耳旁說「我就知道你認不出來,那是我們班主任,杜元!」
這飯,我是吃不下去了。
我剛準備起身,我老婆突然拉住我的手。
她對我使了個眼色,低聲道「先吃飯。」
我看懂了她的意思,環顧四周。
發現剛才我一動,這里大部分人,全都朝我看來。
就連身旁的小學同學,也是一臉警惕的盯著我。
雖然我從小生長在村里,可我們離開這里很多年。
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外人,早都不是一條心了。
如果我剛才去跟杜元交談,想來,村子里的這些人,也會立即采取行動。
我爸媽和老婆都在這里。
多年前,這些說說笑笑的人,他們是如何毆打杜元的,那一幕,我印象深刻。
我不能讓我家人冒險。
我坐在座位上,安安靜靜的吃完這頓飯。
等散席后,我想去找杜元談談。
可那破舊的課桌旁,已經沒了他的身影,只有一副空蕩干凈的碗筷。
我走了過去,摸了摸課桌里。
果然,里面有一張紙條,上面用鋼筆,寫著漂亮的正楷字。
這是我和杜元交流的方式,只有我們兩人知道。
我打開紙條一看,上面寫著「你成功了嗎?」
9
從紙條的新舊上來看,應該不是最近寫的。
杜元應該很早以前就寫下這句話,然后他一直帶在身上,直到今天才留給了我。
我紅了眼眶,扭頭,四下尋找他的身影。
終于,我看到他了。
他站在通往山林的小道,藏匿在雜草后,笑看著我。
我向他走去。
杜元突然對我伸出大拇指。
我腳下一頓,想起了過去。
小學的時候,每當我考了一次好成績,做了一次好事,都可以去杜元那里領一朵小紅花,戴在胸前。
杜元會細心為我佩戴,然后對著我,伸出大拇指夸我「真棒!再接再厲!」
眼前那蒼老的面容,與曾經陽光帥氣的臉龐相重合。
我心里愧疚至極。
如果我能早一些回來,是不是杜元就不會變成這樣。
我失神片刻,等我回過神來時,小路上,已經沒了杜元的身影。
我想去找他,可卻被幾個小學同學攔住。
他們拉我去打牌。
可我知道,他們只是不想讓我這個外人,四處亂逛。
我拗不過他們,干脆在牌桌前坐下,打聽起另外兩個人的事。
小學同學見我很配合,也放松了警惕,跟我閑聊。
「你說張瞎子啊,早就死了,死了好幾年了。」
「怎麼死的?」
「坑蒙拐騙的事兒干多了,被人活活打死的。」
「賴跛子呢?」
聽我問起這個,小學同學臉上的表情,變得玄乎起來。
他壓低了嗓音「自那張瞎子死了之后,沒過多久,賴跛子也死了,死得可嚇人了。」
我笑了一下「有多嚇人?」
「他應該是被人殺了,殺了之后,那人把他的頭砍了,就擺在賴跛子家大門口,血流了一地,那天村子里的狗,在那圍了一圈舔血吃,至于賴跛子的尸體,趙大伯他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,有人說,曾在村子的那條河溝旁,看到一具沒頭的白骨在那杵著,像人站著似的,傍晚晃眼一看,還以為見鬼了,不過就一具白骨,上頭的肉都沒了,你說肉去哪兒了?」
我哈哈一笑「不是被人吃了吧?」
小學同學搖搖頭「誰知道呢,反正嚇人的很。」
打了一會兒牌,我輸了幾百塊錢。
我老婆立馬裝作生氣的樣子,要拉我回家。
我小學同學高高興興的放我走了,也沒挽留。
等我爸媽上車后,我立馬開車走了。
我走了一條,與回家相反的道路。
我爸看出來了,問道「要去哪?」
我答非所問「爸,我覺得土里爛了的根,是時候斷了。」
我爸愣了一下。
過了一會兒,他點點頭「你大了,有主見了,去做你想做的事吧,就算我想管,你應該也不會再聽我的了。」
我開著車,去到一個叫「拱成」的地方。
據杜元留給我的信息——你成功了嗎。
我想,我需要的東西,應該就在那里。
拱成那個地方不大,只有一座破廟在那。
我在曾經的供桌下,找到了一包,用棉布包好的資料。
我拿著資料回到車上,這才往回家的方向開。
因為繞了遠路,天早就黑了。
突然,我看到道路前方,出現兩個人影。
他們手牽著手,面朝我這邊,臉上沒有一絲表情。
我被嚇出一身冷汗,一腳踩下急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