師父總說,二郎廟的廟祝,和別處不同。
別的廟里是道士,二郎神麾下,卻只有道兵。
十六歲那年,師父死在一個山村老尸手里,至死沒有后退半步。
我燃盡了全廟的香燭,在二郎真君神像前跪了一天一夜。
雄雞破曉時,我抬起頭,眉心長出一只神眼,金光直刺蒼穹!
新晉草頭神,恭領將令:
報仇,誅魔!
1
靈堂的香燭快滅了。
我取來幾支新的點上,又跪回了棺槨前。
外頭鬧哄哄的,幾個守夜的青年正在搓麻將,大呼小叫。
有人打門口過,小聲勸我:
「李二,非親非故的,做個樣子得了,為了個哈兒,沒必要……」
我執拗地反駁:「師父不是傻子,他是守村人,是二郎廟的廟祝,真君麾下道兵。」
那人哭笑不得:「好好好,守村人。」
他一邊離開,一邊冷笑,「老哈兒帶出個小哈兒……」
我心中越發寒涼。
師父用命擋住了那叫作「楚人美」的厲鬼,但到死也沒人相信他。
三日后,那厲鬼再來,這滿村老小又該如何?
2
生于斯長于斯,師父從小沒離開過村子一步。
他有天生的智力缺陷,又十幾歲就死光了親人,便作為「守村人」,住進了村口的二郎廟。
說是廟,也不過是個二進的小瓦院,前頭供著二郎真君快褪色的泥塑,后頭住人。
村里人不時接濟,也讓師父活了幾十年。
不知誰說,守村人能通陰陽,師父聽了,便發起瘋病來,說自己是梅山草頭神,二郎麾下兵。
他整日在村子周圍上躥下跳,惹得人人厭棄。
我本是圍著瘋子笑鬧的熊孩子一員,直到有天貪玩夜歸,撞上了溺鬼。
那一晚,我看著平日里的老瘋子大發神威,一桿木叉將溺鬼打得魂飛魄散。
之后,他便成了我師父。
師父不瘋也不傻,他早被真君顯圣開了靈智。
但他寧愿裝半輩子瘋子,默默守護這滿村鄉親。
3
回到家里,母親正對著一塊木牌祭拜。
我皺著眉頭去看,母親卻慌亂地收了起來,只瞟到「大黑佛母」幾個字。
我說我想當守村人,繼任師父的廟祝職位。
母親急得直掉淚:「瓜娃子,你是要去城里上大學的,這廟祝讓哈兒去當噻!」
守村人往往是外邪入體,魂魄不全的癡傻之人擔任,但師父這些年把村子保護得滴水不漏,邪祟不能靠近半步,幾十年下來,村里居然沒了傻子。
神志清醒的人里,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呢?
我和母親爭論了許久,最后索性一賭氣,抱著被褥又回了二郎廟。
來不及了,還有兩天時間。
我來擋住那個厲鬼。
4
我跪在真君的神像前,點燃了師父留下的所有香燭。
窗外隱隱傳來凄美的戲曲聲。
眼角的余光里,一個身穿青衣的女子,長發遮面,月下舞袖。
「郎在歡心處,妾在腸斷時……棄婦如今悔恨遲……」
那是楚人美,一個為情而死的粵劇名伶,不知為何來了蜀地作惡。
師父臨死前射了她一記法箭,暫時封住了她的煞氣。
我知道她不敢進來,閉眼不看,繼續向真君祈愿。
那女鬼的唱腔越來越凄婉,我腦中幻象叢生,仿佛看到無數七竅流血的人影越來越近。
我一遍遍默念「二郎打鬼咒」,心神漸漸安定,居然不知不覺睡著了。
5
迷迷糊糊中,我夢到自己穿著藤甲,持鋼叉硬弓,跟著大隊人馬圍在一座山前。
忽然聽到一聲暴喝:「潑猴哪里走!」
山中一前一后縱出兩道金光,化作兩尊萬丈神人殺在一處,剎那間山崩地裂,日月無光。
戰至酣處,那持定海神棍的神人忽然搖身一變,化作一只小雀,剎那間不見了蹤影。
我突然醒悟,這里是花果山!
那妖猴被二郎真君追趕,落在一處山坳中,變成一座殘破的小廟。
等等,這廟怎麼這麼眼熟?怎麼倒和師父的二郎廟長得一模一樣。
沒等我想明白,真君追至廟前,突然停下腳步。
他眉心神目一凝,回頭看向我的方向,隨后微微一笑,聲震天地:
「幾百年不曾入夢,怪道為何憶起這樁往事,原來緣法在此處!」
真君第三只天眼突然射出一道神光,直直刺中我的額頭。
我只覺得眉心滾燙,大叫一聲,從夢中醒了過來。
睜開眼,一層藤甲虛影,并著鋼叉硬弩等法器,逐漸融入了我的體內。
額頭疼癢難耐,我摘下守孝的白巾,一只豎眼睜了開來!
恰此時,昂日高啼,晨曦破曉!
6
我走出廟門,遠方一個慌張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走來。
「守村人!守村人在哪兒?」
他看起來焦急萬分,在廟外來回踱步,卻不敢往廟里闖。
我迎上前去,問他找師父何事。
那人臉上黑黝黝的看不清長相,只說來自鄰村,村里出了白事,要請守村人幫忙。
婚喪嫁娶都是大事,按傳統是要守村人到場的。
「師父去世了,現在由我繼任,帶路吧。」
自從被真君神力灌頂后,我說話做事莫名就多了三分氣度。
那人用懷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,但眼下沒有別的辦法,只好請我回去試一試。
7
正當清晨,日頭還不太烈,這人卻專挑林蔭小路走,似乎對陽光頗為懼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