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后,弟弟被找到了。
在河里的捕蟹籠中,找到了弟弟的尸體,他整個人腫得可怕,表皮皺皺的,比墻灰還白。
爸爸看到后,神色復雜,但卻沒有絲毫悲傷。
半晌,只說了一句話:
「這是他的命。」
04
一堆警察圍著捕蟹籠,蒼白的燈光閃爍。
相機的咔咔聲,不斷響起。
捕蟹籠撐開是圓柱體,直徑大概八十厘米,最上面的綠色線網上,涂著一抹紅色油漆。
這是捕蟹籠主人做的記號,就和牧民在羊身上涂顏料,是一個道理,免得和別人家的混淆。
而我們家,捕蟹籠上的記號,就是紅色。
我指著捕蟹籠,有些語無倫次,「爸爸,這……這個……」
爸爸狠狠瞪了我一眼。
警察以為我被這場景嚇到了,讓爸爸把我帶到一邊。
可實際上,并不是。
我當時的情緒,用一個詞準確形容的話,是驚恐。
時間回到三天前那個晚上。
弟弟消失后,爸爸讓我先回家,擔心外面風大著涼,他說他一個人在船上等警察就行。
我當時害怕極了,回家躲在被子里,翻來覆去睡不著。
最后壯著膽子起身,扒開窗戶往外面看。
看見爸爸正提著個捕蟹籠,往船艙走。
那時光線很暗,捕蟹籠黑漆漆的,好像裝著什麼東西,我瞪大眼睛,可怎麼也看不清。
不一會兒,漁船啟動,消失在黑暗中。
半個小時后,爸爸才回來。
而捕蟹籠,卻不在了。
我額頭冒出冷汗,心底可怕的想法誕生了,或者說,那就是真相!
爸爸殺了弟弟!
他趁我潛入水中的時候,將弟弟敲暈,那時來不及處理,就將弟弟藏了起來。
后來,故意支開我,用捕蟹籠裝著弟弟,沉進河里。
爸爸打不到魚,沒錢,無法養活這個家庭了。
他也不止一次說過,我們是賠錢貨。
因為弟弟比我小,比我更「沒用」,所以爸爸想了這個方法,除掉家里的「累贅」!
警察就在這,我要告發爸爸嗎?
我咽了口口水,腦中天人交戰。
不!不行!
聽老師說,殺人是要槍斃的,爸爸槍斃了,我怎麼辦?
弟弟已經死了,我不能沒有爸爸……
最后,弟弟的死被定性為意外溺亡。
他在漁船上失足,墜落水中,遭遇水下漩渦,因為捕蟹籠口線網破裂,推測出弟弟是被河水卷進捕蟹籠,沒能及時掙脫。
我聽見爸爸對警察說,那個捕蟹籠是我們家的,但幾天前暗流,線給弄斷了,弄丟在了這鄴河里。
一切都說得通。
這件事結束了,可對我來說,后勁比想象中大。
不知多少次午夜夢回,全身浮腫的弟弟,耷拉著腦袋叫我哥哥……
終于,在弟弟死后的第二個星期,我受不了了。
壯起膽子問爸爸:「弟弟不是自己掉下河的,對不對?」
爸爸眼神晦暗,盯著我看了很久。
最后,一字一頓道:
「我不這麼做,完蛋的就是你。」
05
爸爸說我病了。
是精神病的一種——人格分裂。
在他的講述下,我知道了另一個,讓我陷入無盡悔恨的「真相」。
與我的推測,大相徑庭。
那天晚上,爸爸坐在屋里喝酒,喝得有些多了,坐在門口臺階上吹風。
迷迷糊糊中,瞥見漁船上有人。
一個小小的身影,站在船尾的欄桿旁,雖然只是側面,但他還是認得出來,那就是弟弟。
隨后,有人在背后將他推了下去。
沒過幾分鐘,推他的那個人,竟然也跳進了河里,還撿起了一只鞋。
我如墜冰窟,大叫道:「不可能,我絕對不會推弟弟!不可能!」
「你不會,但你另一個人格會啊。」
爸爸說:「你還記得有段時間,你弟弟特別調皮嗎?后來又變得特別聽話。」
我點點頭,是有這個事。
「你打你弟弟,可比我打你弟弟多得去了。」
爸爸似笑非笑,「你把他打怕了,能不聽話嗎?」
我一個踉蹌,癱倒在地。
「你……你為什麼不阻止我?!」
爸爸垂頭捂住臉頰,發出抽啜的聲音:「我養不起你弟弟了,他要交罰款,明年還要上學……我連你都快養不起了。」
「所以你告訴我,你要殺你弟弟時,我答應了。」
我腦子嗡嗡的,感覺天旋地轉。
爸爸是幫兇,是我殺了弟弟的幫兇!
……
從那以后,爸爸帶我離開了村子。
他賣掉漁船,在縣城找了個工地下力的活兒。
我也轉學到了縣城。
自從發現我有病后,我開始有意觀察自己。
有時衣柜里,會多些奇怪的衣服,爸爸說是他帶我買的,我自己挑的。
可那些衣服,我一點都不喜歡。
還有一次,爸爸給我買了香蕉,說我想吃,可我想吃的是蘋果。
這樣的事還有很多,讓我的生活變得錯亂。
不知不覺中,我第二人格發作殺了弟弟這件事,似乎在我心里成了死結。
我已經默認,自己就是個殺人犯。
本以為這種「默認」,會伴隨終生,永遠無法抹去。
直到多年以后,我再次回到村子。
在村子里了解到的一切,讓我產生了動搖。
06
在悔恨中度過的日子,并不好受。
因為這個病的緣故,我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,性格孤僻,甚至不敢交朋友。
也不敢有朋友。
我害怕,害怕有一天,我會像殺了弟弟一樣,殺了我的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