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科是數學,這科我稍弱,但對了答案,只有寥寥幾分的丟分。
我媽很激動,又找了兩版答案給我對,都是如此。
她高興大笑:「明天就是你生日,媽為了這天,專門給你準備了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。你一定會喜歡。對完答案,再做兩套卷子再睡。」
第二天一切順利,我媽等我高考完慶功。
最后一科考試的時候,我坐在八樓邊緣不去。
我媽說:「你下來。」
我看著她,看著她從最開始的凌厲漸漸著急再變成歇斯底里的憤怒。
我開始笑,說:「我不。」
出租屋附近認識的人都看著我媽,我媽大聲罵走了他們:「滾,看什麼看!沒看過管孩子嗎?」
那些人搖著頭嘆氣走了。
我媽開始勸我,這麼多年的苦心孤詣,就要成功了。
按照我的成績,一切順利,勝利在望,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在全校全市的榮譽會場上穿什麼衣服。
她說這輩子的臉都長在我身上了。
就像早上出門時說的:「這成績還不錯。媽媽為你付出這麼多,終于有回報了。以后你上班,工資交給媽媽管,媽媽保準給你弄得妥妥的,就跟現在一樣。」
那時候我跟她說好。
上午那科考完,我媽幾乎勝券在握,走路恨不得將臉仰到天上去。
但就在這最后一刻,我偏偏打碎了她的一切。
她從賣慘到賣萌,到最后幾乎聲嘶力竭:「對過其他科目的答案了,只要你下來,只要你去考試!你就是第一名啊!努力了這麼多年,就這最后兩個小時了——告訴我,你想要什麼?!」
我看著她,開始笑:「我想死。」
她氣得發瘋,跌跌撞撞地爬樓,旗袍撕爛了,頭發也亂了。
無比憤怒地向著我走過來。
這是準備最后來硬的了。
18
我伸出手,給她看我那個很舊的小黑狗鬧鐘,因為反復摩挲,小黑狗都掉漆了:「你看兩點五十五了,從這里下去要五分鐘,再到考場要十五分鐘。遲到十五分鐘就不能進考場了。」
我媽終于開始慌了,那一直高高在上的表情露出了裂縫,她說:「你……你是故意的。」
「媽媽你也不笨啊。」
「為什麼!?為什麼?!我心心念念為你,你為什麼這麼對我!」
「媽媽不是說這是我的考試嗎?我的考試我會負責。」
「你負責?你怎麼負責?你負得起責嗎?你讓我怎麼給那些人說!你要讓多少人看我們的笑話!你說我每天辛辛苦苦是為了什麼!等你長大,你會感謝我,沒有我今天怎麼有你明天。有我這樣的媽,你還想干什麼?」
我一點不生氣,我看著她,只想笑。
我看著她氣得發瘋,我說:「可我,每天都想發瘋啊。」
她想要來我拖我走。
我站起來,站在臺階邊緣,個子比她高。
她臉上居然露出了怯意。
這才是藏在那不可一世的面具后面的真正模樣。
被馴服的狗站起來,才發現牽住自己繩子的不過是個怯弱的失敗者。
我用她曾經無數次用過的假笑看她,慢吞吞地說:「可是,來不及了,現在五十七了。但還有一個辦法,可能會快些。」
她又驚又怒又無奈,又有了一絲希望:「小楓,你說,你說什麼辦法?媽都聽你的。」
我看著她,就像曾經她覺得我犯錯的時候看著我:「我說可以啊,但是——」
沉默是強者對弱者的酷刑。
她想要哭一下,但是她流不出來眼淚,她只能干號著表示后悔:「我錯了,小楓,我不該逼你那麼緊,我不該當著你同學面說你。
我不該干涉你,我答應你,你考完了,你可以去喝酒,你請客,媽媽給你錢,等你大學了,媽媽就不管你,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?好不好啊!好不好啊!!你先跟媽說什麼辦法?」
她在地上跺腳,竭力控制最后的情緒:「媽知道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,但這都是為了你,也是為了這個家,天下無不是的父母,你難道還要和媽媽計較嗎?啊?下來,你要媽跪下求你嗎?」
看吧,其實他們什麼都懂。
她知道我在意什麼,知道我要做什麼,她只是想要馴服碾壓而已。
她所有的后悔都是轉瞬即逝的謊言。
只要過了今天,滿足了她的愿望,明天,所有的都會繼續。
這回,騙不了我啦。
我向她勾手:「不用求,你過來些,我說給你聽。」
……
砰。
絢麗的花在地上蔓延開,從上面看下去,就像是破繭的彩蝶。
我仰起頭,陽光落在我眼睛里,睜大眼睛,前面是遼闊的長空。
彩色的世界,四面八方吹來的風擁抱了我。
手里的小黑狗鬧鐘響起來。
與此同時,考試的鈴聲同時響起,遙相呼應,就像一場綿長的謝幕。
——
所有的話都已經說完,我轉頭看向審訊室的單面鏡,一片平和的灰。
沉默的審訊員最后抬頭問我。
「所以,這就是你殺你媽媽的原因?」
「嗯。」
番外 1
審訊的警官翻看著手上的資料。
我的身份證是 6 月 8 日滿十八歲。
按照刑法規定,犯罪的時候不滿 18 歲的人,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和已滿 75 周歲的人,不適用死刑。
這個十八歲,過生日當天都不算滿,過了 00:00 才算,所以我還能過一個安靜的生日。
審訊室外,外面有人敲門。
緊接著一份新的資料送進來。ÿż
這也是我媽給我的十八歲特別的生日禮物。Уƶ
那就是,她改了我的年齡。
我實際出生年齡是 6 月 6 日。
為了讓我成人時處在最榮光的時刻,她將我的出生年齡改了兩天,正好放在 6 月 8 號考完這天。
竟然……
竟然啊——
我忍不住笑出聲來,笑著笑著,眼淚流了出來。
番外 2
那晚,在冰涼的尸體旁邊,我睡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安靜的覺。
呼吸平穩,一夜天明。
天快亮的時候,我做了一個夢。
夢到一切都并沒有發生,我成功上了大學,按部就班得到了一份工作。
我媽終于開始操心我的人生大事。
她有她的標準,她喜歡的男人類型都是我厭惡的。
但她樂此不疲地推薦給我,并要我見面。
「我不去相親。」
「你要不穿上次去大姨家你穿那條裙子,顯白。」
「我不要去。」
「你記得定好鬧鐘,準時點。」
「我不去。」
「算了,我還是給你打電話。」
「聽見了嗎?我不去。」
「記得哈,明天八點。今晚早點睡,媽媽愛你。」
丁零……
鬧鐘響了。
還好是個夢。
我睜開眼睛,陽光灑進眼睛里,明亮得讓人流淚,就像戳破了一層厚重的繭,而眼前只有一片刺痛而不可視的自由。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