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媽沒過來,她還在和醫生掰扯,拿著她不知道哪里得來的偏方和網上搜索的結果來問。
最后醫生生了氣。
我媽終于閉了嘴。
等她出來的時候,非常不樂意地說:「醫生說得對,你需要多點休息時間,我想了下,學校方便,你住校吧。」
現在住在出租房我媽覺得我爸會分散我注意力,我媽見不得我一回家就先去看我爸,還要和我爸說話,給他弄水什麼的。
還有一個原因,宿舍也更便宜。
我媽說,我們家里確實沒什麼錢了。
10
雖然那時候我和班級里的同學關系很差,但是至少短暫住校,能讓我稍微有點自己的空間。
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間。
就算獨來獨往,但是我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。
但快樂似乎總是一種轉瞬即逝的奢侈。
還沒等我中考,父親就過世了。
那天是周二,我媽甚至沒有通知我回去見最后一面。
等我周六回去,我媽只帶我去了墳上燒了炷香。
我在地上跪了很久。
從小我爸就少語沉默,幾乎所有的事情都由著我媽折騰,但他也會抽空帶我出去走一走,或者回來給我帶個小玩意兒之類這些在我媽看來沒用的東西。
在我媽扔了我的小黑狗后,他給我買了一個很像的小黑狗鬧鐘,并找到小黑狗送給另一個親戚幫忙養著。
這一點很小很小的愛,已經足夠強勢占據我的心。
天上下著小雨,我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。
好像很傷心,傷心得有點喘不過氣,又好像不是那麼傷心,因為還能很清楚聽見周圍的一切,聽見我媽在給她姐妹打電話,說終于走了,說以后輕松了之類的話。
我磕了一個頭。
我媽掛掉電話,走過來說:「這是你爸給你省下來讀書的買命錢,該怎麼辦你知道了吧。」
我心里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,那種找不到出口的憤怒,被擠壓被扭曲被揉捏。
我猛然站起來,狠狠看著我媽。
我媽也看著我,她臉上的笑迅速消失,她的短睫蓋不住眼底的凌厲。
「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?」
我站起來,只到她下巴。
我仰著頭,看著她:「你為什麼不告訴我?為什麼?」
她輕蔑地看著我:「告訴你?你忘了自己的身份?你是個學生,你不是說你要好好學習?為什麼體育沒有得第一?」
我體育測驗那天來大姨媽了。
肚子痛得如同鉛鐵一樣沉重,我當時已經拼盡了全力,但還是跑不動。
嗓子眼在冒煙,我一激動,就根本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淚。
我顫聲問:「你就因為這個?」
我媽皺眉:「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承諾,違約了就要受到懲罰。」
我一下沒忍住大喊起來:「我承諾了嗎?我承諾了嗎?是你!都是你!是你!」
我媽看著我瘋狂喊叫了一會兒,忽然就哭了起來:「我真是好命苦啊,你這是什麼態度?!我這一輩子,心心念念的都是為了你!我把心都掏出來給你,你就是這樣對我的?我讓你好好學習有錯嗎?為了讓你過得好有錯嗎?」
只要有道理就得理不饒人,沒有道理她就會叫嚷你什麼態度。
她一邊哭一邊號叫,叫著叫著就開始坐在地上,手拍打著雨水和地面,聲嘶力竭:「我是作了什麼孽,生了你這麼一個女兒!我還不如死了算了,死了算了!」
她一邊說一邊去撞我爸的墓碑,撞得砰砰作響,眼淚鼻涕到處甩。
我承認,我被嚇住了,我所有的憤怒都像打進了棉花里。
我從來不知道。
人還可以這樣。
11
雖然體育不好,但中考我還是考到了縣城最好的高中。
最好高中的重點班。
這回必須住校。
我媽為了近距離照看我,在我們學校找了個清潔工的工作。
她可以一節課將我們教室外面的走廊拖十次。
每一次,都會仔仔細細看我上課的表情,寫字的姿勢。
連老師都開玩笑:「我們都是沾了蘇成楓的光啊。」
無心的玩笑,我再怎麼麻木,心里仍然感覺難受。
我已經十六歲了,我不需要我的父母大富大貴,我也不需要他們多麼光鮮亮麗,但我也有微薄的自尊。
我希望至少在開家長會的時候,我媽不要當著同學的面去拿他們家長還沒喝完的飲料。
我媽看著我難堪的表情,她又露出那種苦哈哈又狡黠的笑:「你看看,不努力學習,以后就只能跟你媽一樣撿垃圾。這樣的日子,你想過嗎?你能過嗎?」
我面無表情地說:「我不想。」
她滿意點頭:「不想就好好學習。把第一保持下去。」
她在周圍家長羨慕又帶著同情的眼神中,得意洋洋將塑料瓶一個一個拿過來,遞給我。
聽著家長們恭維客套「你可真不容易」「你家孩子教育得真好」「你真是好福氣,女兒成績這麼好又聽話」,她抿著嘴笑起來,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。
然后使喚我越發大聲。
只要我動作遲緩一點,她就問:「你是不是覺得你媽是清潔工丟你的臉了?」
我無法解釋,我嘴笨,說不出反駁的話。